五十三 风透湘帘花满庭 中
说话间，邹卉、素吟以及关冷烟的贴身侍从翠屏等人都已经赶了过来。关冷烟发现廖红轩的乳公抱着允澍也在人堆里站着，他不禁问道：“怎么，今日大皇子也要进宫吗？” “是呀，奴才得了旨意，要带大皇子进宫的，车马想必也准备好了。” “嗯，那就一道走吧。”一行人簇拥着兰若晴和关冷烟出了东宫，宫门外的侍从和侍卫们见到如今最得宠的贵君与惠君驾到，都忙不迭跪下行礼。 关冷烟示意众人平身。兰若霖被侍卫押解着，跪在宫门的一侧静静地注视着兰若晴。忽然，他看到兰若晴将允澍抱在了怀里，允澍已经两岁了，身量长高了不少，白白胖胖的，两只眼睛好像会说话，忽闪忽闪十分的可爱。 兰若霖瞬间生出一种扑过去亲吻儿子的冲动，但镣铐桎梏着他令他举步维艰。侍卫不停喝骂道：“快走！磨蹭什么！快点儿！要是耽误了时辰仔细扒了你的皮！” 兰若霖腿脚稍慢，皮鞭就已经毫不留情的抽打在他背上。疼痛促使兰若霖发出低哑的叫喊，自从他被烫了喉咙，终日又带着铁头罩，他已经很久都不能说出一句清楚和完整的话了。 允澍似乎很贪恋兰若晴的怀抱，小手扒着兰若晴的衣裳，下巴蹭着兰若晴的胸口，执拗着不肯回到乳公的怀里。乳公尴尬地陪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得罪了新皇眼前的宠君。 兰若晴含笑，“罢了，就叫大皇子跟本君坐同一辆车吧。” “是，大皇子能得到您的疼爱，可真是他的福分！不过话又说回来，兰君殿下与您是亲兄弟，大皇子和您是亲上加亲，您不仅是他的叔君，还是他的大伯父呢。” “咳！咳！”见乳公眉飞色舞口没遮拦的，素吟忙又递眼色又咳嗽，唯恐兰若晴想起往事伤怀。兰若晴装作不在意，亲自抱允澍上了车辇。允澍趴在兰若晴怀里咯咯的笑，那眉眼的确与兰若霖长得有几分相似。兰若晴在心底轻叹一声，冤仇宜解不宜结，不管这孩子的父亲曾造过什么孽，毕竟稚子无辜，这两年得不到宁婉的疼爱也委屈他了。 与此同时，兰若霖也在侍卫的驱赶下钻进囚车。直到兰若晴的车驾消失在视线中的那一刻，兰若霖的双手都一直死死的抓着囚车的木栅，铁头罩里的脸早已被无穷无尽的泪水打湿了。 当夜，皇宫举行了一次很简朴的家宴。 宁婉与叶慕华霜并肩端坐上首，白玉彦、兰若晴、关冷烟等人按照品级依次分列左右。 家宴中，被册封为华卿的沈傲彤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是个文静且内敛的人，姿容并不出众，勉强称得上清秀。他坐在关冷烟的下首不苟言笑，其间叶慕华霜或是白玉彦问他一句，他才恭敬地回答一句，不问也不多嘴。 由于薛凌曦在灭楚之战中也是有功的，薛景春加封三品卿位实至名归。路锦依旧排在最末一席，宁婉向来对他不喜，本来白玉彦奏请册封他为正五品昭训，圣旨发下来时硬是被宁婉降了一级。叶慕华霜逗弄了云曦和允欢一会儿，告诫后宫君卿要和睦相处，多为皇家开枝散叶，家宴便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散场。 薛景春和路锦亲自陪同叶慕华霜回端阳宫，关冷烟有差事要办，白玉彦带着云曦去了御花园玩耍，兰若晴本想和关冷烟一道告辞，结果宁婉一回头唤住了他。 兰若晴陪宁婉一路往凤藻宫走，朦胧的月色下，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宁婉拾起兰若晴的手，感觉兰若晴的手微微一抖，不免笑了一声，“怎么，好像受惊的白兔似的？刚才宴席上就看你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你在害怕什么？” “臣侍、臣侍真的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慧眼。臣侍想说，臣侍十分感激陛下的厚爱，只是这贵君之位臣侍不配……” “是不是听到有人在背后嚼舌头了？” “不，不是因为那些无关痛痒的流言蜚语。陛下，臣侍并不在乎位份的高低，只要能留在陛下身边，做贵君也好做奴才也好，臣侍都不计较。” “朕明白，也正是因为朕了解你的这番心意，所以朕才不觉得册封你为贵君有何不妥。”宁婉停下脚步，双眸深情款款的望着兰若晴，“咱们能冲破万难从新在一起，是上天待咱们不薄。朕为了皇图霸业的梦想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朕现在只是想珍惜眼前人。若晴，你千万不要觉得有压力，当初如果你没有和兰若霖对调，现在贵君的位子一定是你的。朕只是把原本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了你而已。” “陛下……”兰若晴心中一阵激动，投身扑至宁婉怀中。他动情地说道：“陛下，没有您，就没有臣侍的今天。臣侍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用贵君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您的身边，就算陛下有一天厌弃了臣侍，臣侍曾经拥有过陛下的爱，也足够臣侍带着美好的回忆度过一生。” “傻话！难道朕是那种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好色昏君吗？”宁婉替兰若晴把眼角的泪痕抹去，拍了拍他的手，“好了好了，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不哭了。走，陪朕回凤藻宫，晚上也留下来。对了，朕还有一件事要烦劳你。” “陛下有事吩咐就是了，烦劳二字臣侍怎么敢当？” “若晴，朕思前想后，允欢没个父亲教导不行，总在父后那边养着将来难保不被宠上天，所以朕决定叫内府把允欢记在你的名下，以后交由你抚养。” “这、这怎么使得？”兰若晴吃了一惊，“陛下，华卿不是已经进宫了吗？华卿终究也姓沈，陛下为什么不把二皇子交给华卿抚养？” “允欢是朕的骨rou，他姓贺兰不姓沈。若晴，你跟朕说实话，你喜不喜欢允欢？还是因为允欢是个男孩儿，你希望能过继一个女嗣？” “不！不不！臣侍绝对没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兰若晴连连摇着头分辩，“天地良心，臣侍虽然喜欢二皇子，却从未敢有任何觊觎之心。况且臣侍以为，二皇子还是跟着亲生父亲比较好。” “哼！沈氏妒性极重不识大体，朕可绝不能叫他教坏了朕的儿子！若晴，朕问过太医，自从你在兰府小产后一直气血两亏，以后再想怀孕要看机会了。你善良温柔，知书达理，朕把允欢交给你抚养很放心。再说，允欢虽不是你亲生，但他年纪尚小。俗话说，亲父没有养父大。你抚养他，他长大后自然会孝敬你。朕其实也是出自一番好意，你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管告诉朕。” “陛下，您这样体恤臣侍，臣侍要是再推脱的话，就显得臣侍太不识大体了。臣侍叩谢陛下的恩典。”兰若晴说着给宁婉伏跪谢恩。 宁婉浅笑，亲手将兰若晴搀起，两人结伴回转凤藻宫欢度良宵。 中宫麟趾殿内，白玉彦看着布置一新的陈设，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还记得当他第一次踏进中宫，就被叶慕华霜命令跪在雪天里，如今仅仅两年多的光景，他不仅成功地获得了君后之位成为中宫名正言顺的主人，而且还为宁婉生下了迄今为止唯一的女嗣。 从此后宫的权利和光环将集于他一身，即便关冷烟享有协理后宫之权，一个无法生育的男人也绝对不会撼动他君后宝座半分。 容嫣奉上参茶，见白玉彦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俯身低声说道：“奴才命人打听过了，今晚上的确是兰贵君侍寝。他真不简单，本来以为铲除了淑君之后就再也没人能跟少爷您比肩，不料兰贵君竟然以一个罪奴之身就攀上了高位，他究竟耍了什么狐媚的手段咱们一无所知。” “陛下受了淑君那么大的刺激，自然会喜欢温顺的，所以兰氏才会脱颖而出。”白玉彦抬手看着新染的素色豆蔻，“姑且叫他得意几天吧，你以为贵君这位子是那么容易坐的吗？本后倒觉得他根本不足为患。他的出身就是他最大的诟病，一男侍二妻，漫说他身子不好根本生不下子嗣，就是将来万一有了孩子，你想想，朝中会有势力愿意支持他吗？” “那是！咱们大公主可是嫡出的，又是长公主，将来名正言顺的皇太女不二人选。” “嗯，所以呢，本后父仪天下要贤惠要大度要有容人之量。只要兰氏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本后就不会同他一般见识。对了，离尘宫那边你打过招呼了？” “是，一切都按照少爷您的吩咐，沈君若有异常举动，那边会立即来报。”白玉彦端起参茶喝了一口，容嫣寻思着说：“陛下不杀沈君，只是将他打入冷宫，可见还是顾及沈家。但沈君不死，万一他有朝一日反咬一口，说是受了您的指使……” “呵呵，笑话！本后指使他干了什么？本后只不过同他说了一句，要是淑君能手刃仇人，说不定就会回到陛下身边了。这就叫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以后的事儿都是他自己干出来的，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愚蠢。你没瞧见沈家已经放弃他了吗？他刚失宠，沈家就又迫不及待地送进来一个，连沈家都觉得他再也翻不了身了。” “您说的都在理，沈君估计彻底完蛋了，不过不知道那个华卿容不容易对付。奴才明儿就在派往毓秀宫的人里头安插好咱们的眼线。看那华卿低眉顺眼，模样也不出众，料想绝不是少爷您的对手。”…… “陛下，这是燕国六皇女上官妍羽给您的亲笔信。”隋静文把密信呈给宁婉，宁婉取出信笺，反复看了几遍。隋静文禀奏道：“果不出陛下所料，上官妍羽当初就一直暗中协助燕废太女上官玉寅侵吞国库，燕废太女被废黜之后没有供出她，她将侵吞的国库银两都秘密转移到地下钱庄，做起了黑市高利贷和赌博的生意，听说一本万利。密谍司将一些蛛丝马迹通过官府渠道透露给上官妍倩，上官妍倩正愁找不到上官妍羽的把柄，所以最近一直处处针对她，几乎已经把她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在这个时候，她不跟咱们合作，只有死路一条，况且咱们开出的条件那么丰厚，她也根本不可能拒绝。” “嗯，既然上官妍羽表明了态度，咱们就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凡一个国家的灭亡首先都是从内部分裂和瓦解开始的。通知密谍司，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配合上官妍羽和上官妍倩内斗，不仅要叫她们在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还要叫她们兵戎相向，最好上官妍羽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和上官妍倩开战，等到她们的气力都耗干的时候，咱们的军队就能趁虚而入了。”宁婉灭掉楚国之后，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燕国。当初她假意将隋静文流放凉川，目的是叫隋静文暗中委派和指挥大量谍报人员从新渗透到燕国的上层。上官妍倩为了巩固皇太女之位，也为了排除异己，与上官妍羽水火不容，这一点恰好给了唐国拉拢腐蚀其对手的可乘之机。 君臣二人又细细研究了一些政务，隋静文正要躬身告退，宁婉喊住她，“听说孩子已经送到你定远侯府了，经查验也的确是你的骨rou，朕想问问你，苏青鸾该怎么处置呀？” “陛下，苏青鸾身犯国法，罪不容赦，陛下仁慈才允许他生下腹中胎儿，如今他已经没有下情需要顾念，臣认为可以依照律法明正典刑了。” “明正典刑？”宁婉有些吃惊，“静文，就算苏青鸾欺骗过你，可他是你女儿的生父，你忍心见到他身首异处吗？” “陛下，臣为官一向公正严明，恪己自律。苏青鸾虽为臣的侍夫，但臣不能徇私枉法。他犯的本是灭门抄家诛九族的大罪，陛下宽宥臣满门，臣感激涕零，又怎能以一己之私枉顾律法？”隋静文说着跪倒在御书案前，“陛下，臣被发配凉川时就已经准备好了休书，此等贱夫不配做我定远侯府之人，无论陛下如何处置他，臣都绝无异议，一切还请陛下圣裁！” 隋静文端端正正给宁婉磕了一个头，宁婉无奈，“好吧，这件事朕自有主张。” 晚间，隋静文回到定远侯府时，邱氏、福元、福慧三个大人都正在围着一个奶娃娃转。由于苏青鸾被关冷烟照顾得很好，所以孩子生下来又白又胖，足有七斤多重。 邱氏抱着孙女儿爱不释手，福慧瞧见隋静文进屋忙迎上去，“大人回来了，您不是说想请陛下给孩子赐个名字吗？怎么样，今儿进宫陛下有什么恩典？。” “赐名儿……？哎呀……”隋静文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今儿事情特别繁杂，陛下也忙，我一着急竟然把赐名儿的事给忘了。改天吧，改天我还要进宫去呢。” “你呀，你这个做娘的真是糊涂，孩子都抱来十几天了，连个名儿都没有，总不能老是宝宝、宝宝的叫吧？”邱氏嗔怪着，不满地瞪了女儿一眼。 隋静文眉目微蹙，凝神说了一个名字出来，“念秋……” “念秋……，这名字挺好听的。”福元笑呵呵地凑过来，“既然陛下还没有正式赐名，不如就先用娘子起的这个名字作小名儿吧，侯君公公和福慧你们说可好？” “好，这孩子生在秋天，这名字作小名儿也贴切。”福慧笑着附和，而隋静文没有多作解释。 除她之外，没有人知道这名字的由来。那还是苏青鸾刚嫁给她时曾经说过，如果能有幸怀上孩子，如果能把孩子生在秋天，就给这个孩子起名叫做念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