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自来积毁骨能销 中
“为了这么点事情就跑到本后这里争执不休，你们自个儿瞧瞧，当主子的没有主子的体统，当奴才的没有奴才的规矩，你们以为祖宗家法和宫规法度都是形同虚设的吗？”路锦和李允昭双双跪在采华殿中央，白玉彦面沉似水，肃声斥责这二人。 兰若晴从殿外进来对白玉彦躬了躬身，白玉彦缓和了语气问道：“雅卿没什么吧？” “是，太医诊了脉，说受了惊吓但并无大碍，已经煎好了安胎药送去了景庆宫。”白玉彦示意兰若晴落座，又转回头来看路锦与李允昭二人，“本后方才把道理都说清讲明了。本后问你们，你们如今可知罪吗？” “奴才知罪，奴才不该与路才人顶撞，更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惊动君后殿下和贵君殿下。”李允昭不等路锦答话快速地朝上磕了个头。 白玉彦颔首，“罢了，你既知罪，这次就姑且饶你一回。但若再敢以下犯上，本后决不姑息。你退下吧。” “是，奴才谢君后殿下恩典，奴才告退！”李允昭全了礼数起身出了采华殿。苏青鸾双臂反绑被罪役司掌刑的内侍押跪在殿外玉阶之下，李允昭用眼角的余光轻轻扫了苏青鸾一眼，便忍了心中万般的委屈恼恨，加快脚步离开了中宫。 容嫣亲自给兰若晴奉了茶，白玉彦对兰若晴温言一笑，“今日之事真是无趣，不过因为一个奴才不小心冲撞了雅卿，结果闹得天翻地覆的，连兰哥哥都给惊动了。” “因为事发之地离臣侍居住的承恩宫不远，臣侍那时又带着素吟出门，所以真真凑巧了。”事实上是小侍听到宫外的争执禀报了兰若晴，兰若晴这才出宫去查看。路锦与李允昭针锋相对，路锦抬手煽李允昭那一巴掌时飞扬跋扈的样子被兰若晴彻底瞧在了眼里。 兰若晴轻声问道：“不知君上打算怎么处置那名罪奴？” “哦，兰哥哥有什么建议吗？” “臣侍从来不过问宫务，也不晓得该怎样处置，但臣侍相信君上慈悲为怀，一定也愿意给雅卿未出世的皇嗣积福。” “嗯，兰哥哥这话言之有理。按规矩呢，罪奴冲撞上君罪该处死，只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想那名罪奴也不是故意的，所以就打他五十刑杖小惩大戒吧。”说着，白玉彦对容嫣使个眼色，容嫣便快步出大殿去传懿旨。 兰若晴相信苏青鸾的命算是保住了，自己也算助了李允昭一臂之力，于是闲聊几句之后便起身告辞。 白玉彦拉着兰若晴的手亲自送他出了殿门，这才转回身叫一直跪着的路锦起来。白玉彦盯着路锦，“你知不知道本后为何要当着贵君的面教训你？” “臣侍、臣侍……”路锦委屈地抹了两把眼泪，或许是心虚所以不敢作答。 白玉彦哼了一声，“你还哭？人家李允昭挨了你狠狠一耳光，可一滴眼泪都没掉！你如今越发放肆了，不过比旁人多去端阳宫伺候了君太后几天，你就连陛下身边的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本后问你，要是陛下看到李允昭被你掌抡的脸，你觉得陛下会饶了你吗？” “君上、君上救命！”路锦本逞一时之快觉得出了一口心中憋屈已久的恶气，谁知白玉彦这样一说，他也顿时害怕起来。 白玉彦懒得再与他纠缠，“你跪安吧，你得罪的是陛下，本后何德何能帮你转寰？” “君上，您要是不救臣侍，臣侍的小命儿可就难保了。保不齐李允昭会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如今连兰贵君都帮着他，一旦哪天给他得了势，他和兰贵君联起手来，陛下的心里可就没有您的位置了！”路锦说着又扑通一声跪在了白玉彦跟前，“陛下独宠兰贵君您是知道的，李允昭虽然如今没有名分，晋封却也是早晚的事。您今天当众给他没脸，难保他不记仇，君上可别小看了他，臣侍几次都栽在他手里，他可绝非善类！” “哼，他不是善类，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玉彦忿忿一甩衣袖，厉声责骂道：“少拿这样的混帐话在本后面前嚼舌头！本后最瞧不上你这等心思不正却又没个担当的。实话告诉你，今日雅卿被冲撞一事十分蹊跷，本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该偷笑。你记住，没本事学别人栽赃陷害就最好老实一点安分一点，本后要不是看在你和路家向来恭敬的份上，你此刻决不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退下！本后不想再看到你！” 白玉彦说罢挥挥手，容嫣随即带着两名内侍就将路锦架出了采华殿。 容嫣回转时见白玉彦坐在书案后生闷气。他凑近了劝慰道：“少爷何须动怒？您方才依足规矩处置，又给了兰贵君和李总管面子，便是陛下也拿不到您一丁点儿的错处。” “话虽如此，可这事儿明摆着谁看不出来？容嫣，你说那个路才人怎么就这么不叫人省心呢？他姓路，又不姓蠢，可结果回回都干出些蠢得不能再蠢的事！本后真的要被他给气死！苏青鸾一直被关着刚送去罪役司，他连雅卿是谁恐怕都不认得，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跌到路中间去？” “少爷的意思是真的有人推他？那方才您又为什么不许他喊冤？奴才觉得把在场的罪奴们都抓起来一个个严刑拷问，不怕没人招认。” “招认了又如何？这件事用的是借刀杀人之计，雅卿动了胎气最好，就算侥幸无碍，苏青鸾也必死无疑。你觉得谁会不遗余力跟苏青鸾过不去？” “少爷是说这件事与定远侯府的两位县主有关？” “说不准还与长宁郡府有关呢……”白玉彦端起茶喝了一口。“所以只有委屈苏青鸾受苦，追查下去谁的脸面都不好看。容嫣，你去，派人给苏青鸾送些上好的伤药，另外告诉罪役司在苏青鸾养伤期间别难为他。”…… 当夜发生了一件令白玉彦都有些诧异的事，那就是宁婉竟然翻了路锦的牌子命他侍寝。路锦被人送去了凤藻宫，战战兢兢地跪在凤榻上等候宁婉。宁婉掀开帷帐的一霎那，他猛地哆嗦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宁婉阴郁的脸色，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难看。 三更时分，路锦是昏昏沉沉被人抬回寝宫的。第二天宁婉又再次传召他，他缩在被子里连哭带喊不愿意去。 李允昭冷冷一笑，“路才人可是糊涂了，陛下传您侍寝是莫大的恩典，怎么您还推三阻四的？也罢，陛下有旨，倘若您不肯乖乖听话，奴才就只能奉旨绑了您去。来人，动手！” 凤藻宫的内侍按住路锦就用绳子捆，李允昭亲自将两块丝绢塞进路锦嘴里，得意地一笑，“路才人，奴才劝您还是省些力气吧，不然晚上可有您受的。” “呜……，呜……”路锦一边挣扎一边流着泪被内侍抬走了。李允昭盯着满屋子的侍从吓唬道：“今天的事情谁敢对外说出一个字，陛下吩咐一律拖出去打死，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是，奴才们不敢！”侍从们跪了一地，李允昭昂首挺胸出了殿门，心里的怨气一扫而空。 翊坤宫怡和殿内，关冷烟与兰若晴一边品茗一边闲聊。翠屏与素吟携手奉了精致的小点来，关冷烟见二人嘴角都掩不住笑意，便问道：“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君上不知，路才人今儿一早被陛下命人杖责十五，还罚他带伤跪在凤藻宫宫门口背诵男诫，这会子围拢了一帮人都在看热闹呢！” “这有什么，也值得你们如此喜形于色，被人瞧见又多口舌。”兰若晴无奈的摇了摇头，可随即联想到路锦此时的惨状，自己也不由得抿嘴笑了笑。 关冷烟放下手中的青瓷，“依我说，这路才人是罪有应得的。在东宫的时候就不招人待见，进了宫之后还不晓得收敛，越发没个规矩，陛下教训他也是应该的。” “你没瞧见他那日责打允昭多么不可一世，若不是我及时制止，恐怕允昭还得再挨他一耳光。我就奇怪了，他和允昭按道理讲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端起主子的架势去欺负人？” “或许他不满允昭得过陛下的宠幸，又或者有其他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总之这一次得了教训，希望他真能改过自新。”关冷烟说完命翠屏取出些抄录的经书交给兰若晴，“我头天去离尘宫看望傲然，这是他新抄录的。允昭转呈经书也有些日子了，陛下那边却一点口风都没有。” “嗯，听说华君为了傲然的事也向陛下求过两次情，陛下都没有应允。”沈傲彤侍寝之后晋为正二品侍君，仍沿用华字为其封号。宁婉对沈傲彤谈不上宠爱，不过一月间也去他的流华宫几次，平日亦多有赐赏。沈傲彤是个从不在正式场合多言多语的人，论性子似乎比兰若晴都内敛。平日他依照规矩給白玉彦、兰若晴、关冷烟等人请安，也偶而会去端阳宫伺候叶慕华霜，属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那一种类型。 素吟为兰若晴蓄了茶水，忍不住插嘴道：“二皇子这几日哭闹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念他父君了。” “谁是他父君？他如今只有一个父君就是贵君！”宁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众人一惊，急忙行跪礼恭迎圣驾。 兰若晴替素吟恳求道：“陛下息怒，都是臣侍管教无方，素吟才会口不择言的。” “贵君，朕将二皇子交给你抚养，就是不希望他再受沈君的影响。你若不明白朕的意思，朕对你也会很失望。” “陛下，臣侍有罪。臣侍不敢欺瞒陛下，臣侍先前的确带二皇子去过离尘宫，可是后来这些日子就再也没敢去了。”听宁婉口气不善，兰若晴跪着不敢起身。 关冷烟等宁婉坐定后忙替兰若晴打圆场，“陛下，若晴一向心地良善，您还不了解他吗？他并不是故意违逆您的旨意。您瞧瞧，您这一发火，若晴都吓得不敢起来，他好歹也是贵君，您多少给他留下颜面。” “平身吧。”宁婉对兰若晴虚扶了一把并示意他坐，兰若晴哪里敢坐，躬身站定后对着关冷烟感激一笑。说了不过几句之后，兰若晴带着素吟躬身告退。 宁婉靠在软榻上，关冷烟替宁婉轻轻揉着太阳xue，轻声问，“陛下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 “你怎么知道朕有烦心事？” “陛下如果没有烦心事，刚才也不会对若晴发那么大脾气了。”关冷烟抿嘴一笑，“让臣侍猜猜，可是密谍司那边传来了燕国方面不是太好的消息？”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上官妍羽和上官妍倩各自霸占了燕国一半的疆土分庭抗礼，现在还是保持对峙的局面。” “陛下原本就是为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们斗得越起劲，不是对咱们越有利吗？” “嗯，你说得对，朕烦得不是这个。冷烟，朕告诉你一件事你别难受，密谍司传了消息过来，翠乔他已经……” “翠乔他怎么了？”关冷烟的手一滞。 “死了，一个月前死在燕国的皇宫里……”宁婉说着轻声一叹。 关冷烟失声，“怎么会！密谍司前些日子还收到他传来的消息。” “那可能是他临死前传出来的最后的讯息。”宁婉起身站在关冷烟面前望着他，“你想哭就哭吧，朕知道你对翠乔一直心怀愧疚，翠乔的死朕也有责任，是朕当初逼着你把他送到上官妍倩身边的。” “陛下，翠乔早在泉川定盟的时候就怀孕了，他为上官妍倩生下了一个女儿，为什么还会死？”关冷烟止不住流下眼泪。经密谍司几个月前的查实，翠乔没有背叛宁婉，一切就如宁婉所料，贺兰凝云暗中偷换了翠乔的息肌丸，使得翠乔不知不觉中怀了身孕，事后又利用翠乔的无助欺骗翠乔，进一步控制了翠乔，故意引起宁婉等人对翠乔的怀疑。 宁婉沉吟道：“这几个月来咱们陆续收到翠乔传来的信息，经核实都是确凿可信的，朕认为翠乔极有可能假意投靠贺兰凝云，趁其放松戒备暗中给密谍司提供情报，他的死应该是因为行踪败露，引起了贺兰凝云的怀疑。” “臣侍猜想也是如此。陛下，翠乔不能白死，若有朝一日灭了燕国，陛下一定要替翠乔报仇雪恨！”关冷烟说着撩衣袍跪倒。 宁婉双手将他搀起，安慰他道：“冷烟，你放心吧，就算没有翠乔的事，朕也不会放过贺兰凝云。朕和他已经没有半点姐弟的情分，当初他怂恿上官妍倩妄想置朕于死地，朕将来决不会放过他！等到咱们的铁骑踏碎燕国江山的时候，朕会叫这些和朕作对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