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便是无情也断肠 中
“陛下，主子今天身子骨儿乏累已经歇了，陛下还是改天再来吧。”南瑶一脸尴尬站在殿门外挡驾，宁婉探头向殿内望了望，“父后已经就寝了？” “是，主子用过晚膳后就歇息了。” “二哥这几天的情绪还好吗？依旧脾胃不调？” “还好，经太医调理之后，郡君殿下虽吃的东西不多，但也勉强称得上一日三餐了。” “那就好，烦劳南叔叔你好好照顾父后和二哥，朕不打扰他们休息，改天再来。”宁婉说着摆驾离开，南瑶轻叹一声进了内殿。 叶慕华霜和贺兰凝飞并肩躺在一榻之上，南瑶回禀说宁婉已经走了，贺兰凝飞转头看向父亲，“为什么父后要生陛下的气？儿臣的婚事也的确令她很为难的。” “哼，一国之君竟然管不住自己的臣子，害得皇家颜面尽失，本后不怪她这个皇帝要怪谁去？”依着叶慕华霜的性子，水月彤萱敢公然悔婚，不抄家也是要下狱的，对于宁婉事后只是罢爵降级罚俸的处置觉得实在太轻。贺兰凝飞抿了抿嘴唇，只听叶慕华霜又说：“父后也知道那个武安侯能征善战，不过皇家的体统和脸面皇帝不要，父后这个君太后还要呢！如此便宜就撤回赐婚的圣旨，知道的是皇帝宽厚，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懦弱可欺，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就为了这个父后一连几天都不肯见陛下，还和陛下赌气？”贺兰凝飞坐起了身子望着叶慕华霜淡淡一笑，“其实父后错怪了陛下，是儿臣到栖凤殿亲口求陛下取消赐婚的，陛下拗不过儿臣，也是心疼儿臣才勉强答应。” “什么？”叶慕华霜一惊，反应过来之后他赶忙用手去摸贺兰凝飞的额头，“你这孩子，你难道发烧烧迷糊了不成？” “父后……”贺兰凝飞拉住了叶慕华霜的手，“儿臣明白父后一心维护儿臣，但武安侯悔婚主要是因为儿臣有错在先，这件事也牵连陛下当初替儿臣隐瞒真相，所以陛下更难面对和责怪武安侯。儿臣前思后想，与其令陛下举棋不定，索性由儿臣主动提出来，那样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武安侯都算是有了个交待。” “你这傻孩子！”叶慕华霜连声哀叹，满脸心疼的模样，“你有什么难处为何不跟父后说？你知道父后是一定会替你做主的！父后才不管什么武安侯文安侯，只要有父后的旨意，看那水月彤萱敢不娶你入门！” “父后，就算武安侯勉强娶了儿臣，她也不会给儿臣幸福的。” “她敢！她要是敢叫你进门后受委屈，父后就、就……”叶慕华霜刚想说就派人把柳思宜的坟挖开，贺兰凝飞已经轻轻掩住父亲的嘴。 贺兰凝飞唏嘘着，“父后，儿臣知道从小到大凡是儿臣想要的，您绝对会想尽办法帮儿臣获得。但您仔细想想，靠皇权威胁得到的幸福还能称之为幸福吗？儿臣以前总以为自己是皇子，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那年簪花宴那位状元娘子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做闵落夕，儿臣在众人之中第一眼就瞧上她，可惜她第一眼却没有瞧上儿臣，而是看上了如翠竹一般清秀单纯的思宜。唉！造化就是这样弄人，儿臣这辈子统共才喜欢上两个人，居然她们心仪的对象都一模一样。父后，您信不信，儿臣这次对彤萱绝对是真心的。” “信！凝飞，你从没如此认真的对待过一个女子，父后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既然是这样，父后应该就可以理解儿臣所做的一切。倘若彤萱跟儿臣在一起不开心，儿臣又为何非要勉强她来面对儿臣？父后也不要再怪陛下，陛下是个孝顺、宽厚、圣贤的明君，您有这样一个女儿是您的福分哪！”贺兰凝飞说完主动伏进父亲的怀里，叶慕华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半晌无奈的叹了口气，同时也点了点头。 据史料记载，天佑三年九月二十九，承恩宫雨花斋六品才人李氏于深夜寅时初刻诞下一名皇子，上赐名贺兰允琪，皇子中排行第三。因李氏诞育凤嗣有功，次日有圣旨加恩其为正五品令仪，并赐封号为“端”。 宁婉坐在榻边，看着李允昭怀抱儿子时幸福的笑容，内心也颇感欣慰。她问道：“允昭，你知不知道朕为什么要把‘端’字赐给你为封号？” “陛下，臣侍不敢擅自揣测圣意。” “呵呵，你但说无妨。” “那，臣侍就斗胆造次……”李允昭将孩子交给乳公，低头思忖了片刻，抬起脸来一笑，“陛下许是还记着臣侍先前那些个荒唐事，所以陛下赐臣侍这个‘端’字，是要臣侍时刻约束自己的言行，恪守宫规，再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嗯，这的确是朕的一层本意。”宁婉颔首，并轻柔地握住了李允昭的柔萸，“朕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你已经为朕生了儿子，有了正式的五品位份与封号，从此之后，朕也希望你能成为后宫众多君侍中的表率，这才不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五品位阶算是后宫君侍的一个分水岭，因为五品以上包括五品在内的位份人数都是有严格限制的。自五品君侍开始，就可以独立抚养子嗣，不仅有金册还会颁发金印，名号登记造册呈送太庙。这些都是五品以下君侍所没有的待遇。 李允昭对宁婉莞尔一笑，“臣侍知道了，臣侍蒙陛下垂怜才会有今日。以前臣侍不懂事令陛下烦恼，以后臣侍尽心侍奉陛下，精心抚养孩子，决不会重蹈覆辙，还请陛下放心。” “好！”宁婉含笑轻轻拍了拍李允昭的手，“还有一事，你也知道流鸢给邱大人生了一个宝贝丫头，这不，你前天临盆的时候他特意进宫来求朕，说若是你这一胎生下的是皇子，他愿意和你结一个儿女亲家，定下这娃娃亲，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这、这是天大的好事呀！”李允昭笑得合不拢嘴。自己生的是儿子，当他得知的那一刻其实心里有些隐隐的失落。宁婉这一辈共有四位有血缘的郡君，李允昭冷眼瞧着，几乎没有一个称得上幸福如意的。有人死了，有人出家，有人寂寥在宫中休养生息，有人担负着不美满的婚姻强颜欢笑。说实话，李允昭得知怀了身孕的那一刻就暗暗发誓，无论将来生的是男是女，他都要做一名对得起孩子的好父亲。本来，他还是有点为儿子的前途担心。如今宁婉的这番话无疑替他结解决了天大的后顾之忧。有了邱家和流鸢这门娃娃亲，自己在宫中再也不是无所依靠的了。况且，流鸢的女儿迎娶自己的儿子，自己将来把儿子交给流鸢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李允昭想到此处迫不及待的要下床磕头谢恩，宁婉抱住他，“行了，你身子还虚别受了凉，这门婚事朕替你和流鸢作主，等孩子满月了摆个酒宴，叫流鸢把他们家千金也抱来，当面交换信物，将来谁也不许反悔。” “嗯！一切都听陛下的。”李允昭笑着依偎在宁婉怀里，满脸的娇媚比起三月的春桃绝不逊色半分。…… “贵太君真的买通了内惩局的人私下给贺兰宁然传递消息？” “是的，负责看管贺兰宁然的看守只有固定的三个人，据可靠奏报，奴才可以肯定，她们其中至少有一个人已经被贵太君买通了。” “那只老狐狸究竟玩什么把戏？”白玉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难道说他不仅想要孙女儿，还想要女儿不成？” “奴才还得到禀报。”容嫣附耳轻声，“贵太君的床头有一只匣子，匣子是上锁的，里面有一份奏表，内容说的是他自请去给先皇守灵，此生再也不回云京。” “哼，他会舍得抛下宫里的荣华富贵，本后才不信！”白玉彦不屑地摇头。 容嫣附和，“奴才也不信。而且少爷您没瞧见，那份奏表只有落款没有日期，也就是说贵太君早就备好了却迟迟没有拿出来。另外，奴才还派人打探到，贵太君身边的席公公常常趁着夜深人静跑去大殿下居住的地方，听说和照料大殿下的乳公关系斐浅。” 容嫣口中的大殿下指的就是贺兰允澍，白玉彦将容嫣提供的线索抽丝剥茧，头脑中的答案渐渐清晰起来。他沉吟道：“如此说来，贵太君还真是蓄谋已久了呢！不过，他所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陛下登基已经三年多了，贺兰宁然在内惩局也关得够久了，当初陛下是为了先皇才留下贺兰宁然的性命，如今四海归心霸业有成，陛下再也没有顾虑先皇的必要。” “少爷您的意思是说陛下迟早会派人杀了贺兰宁然？”容嫣有些惊讶。 白玉彦点头微微一笑，“不错！依照本后对陛下的了解，很可能贺兰宁然过不去这个冬天了。而贵太君就是因为一早有了这个预感，所以这三年来他处心积虑，本后敢打赌，他为了保护贺兰宁然很可能不惜任何代价放手一搏。” “他难不成还想去内惩局劫囚？漫说内惩局铜墙铁壁，就算他真把人救走了，陛下还不是第一个就会怀疑他？” “那是当然！你以为陛下会对他私下给贺兰宁然传递消息视而不见吗？”白玉彦的嘴角勾起一丝讥笑，“真是天赐良机！本后起先一直头疼该怎么除掉这眼中钉，没想到他竟然自寻死路。” “少爷，奴才不明白您的意思……”容嫣疑惑不解。 白玉彦侧头望着他，“你怎么还没看穿贵太君的计划？他以为他很聪明，可以找准时机不仅营救出女儿，还要把女儿的孩子也带走。呵呵，可惜他打错了如意算盘，因为他有了那样的痴心妄想，他就不是在和本后斗，而是在和陛下斗。就凭他，怎么可能斗得过陛下？” 白玉彦说着一阵冷笑，“兰若霖生得那个孽种的下落打今儿起不用再查了，如果那个老狐狸问，本后会直接告诉他孩子已经死了。” “您觉得贵太君会相信您的话吗？” “他不相信不要紧，本后现在已经反握了他的把柄，根本不怕他去告状！如果他真得够明智，与其和本后纠缠不休，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保住他的女儿。容嫣，你即刻命人在平日贺兰宁然吃的饭菜里下药。记住，贺兰宁然的症状必须时好时坏，还有，你要暗中把她患病的消息散布出去，特别是叫贵太君知道。哼，表叔呀表叔，你的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不过可惜，你藏着掖着本后可以不搭理你，但谁叫你贪心不足蛇吞象，以为就凭你便可以要挟本后。你想步步为营，本后偏不如你的意。只要贺兰宁然半死不活的，看你还不自乱阵脚。本后一定会叫你知道威胁本后是什么下场的！” 十一月初，云京城迎来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这天晌午，兰若晴、沈傲彤、沈傲然都聚在关冷烟的翊坤宫怡和殿内吃火锅。 允欢像只小燕子一般在殿内来回跑着，侍从们生怕他有个闪失，一个劲儿的喊，“二殿下，您慢点儿，别摔着！” “父君，我想吃羊rou！”允欢一头扎进兰若晴怀里，兰若晴宠溺的举箸喂了他一口。他那声父君同时也引起了沈傲然的注意，沈傲然手举筷子停在半空，兰若晴瞧见忙问允欢，“还想吃吗？” “想！”允欢脆生生的应着。 兰若晴将他推到沈傲然跟前，“来，叫安父君也喂你一口。” 允欢就着沈傲然的手吃了羊rou，并且很有礼貌的对沈傲然躬了躬身，“多谢安父君……” “乖！”沈傲然轻轻抚摸着允欢的脸，他抬头感激地对兰若晴一笑，“多谢兰哥哥，要不是您，我和这孩子一年到头还不定才能见几回……” 他说着眼角泛了泪光，兰若晴命乳公带允欢到别处玩儿，好言安慰沈傲然道：“你也别太难过了，你还年轻，听说陛下最近也去了你宫里几次，说明陛下心里还是有你的，赶明儿你承恩之后一定可以再怀凤嗣。” “是呀，傲然，你最近时常到我宫里去陪陪我，陛下说不定哪天会来用膳，你自己把握机会。”沈傲彤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沈傲然羡慕的望着他，“三哥是个好福气的人，我哪有你这样的造化？你瞧，若是这次你能为陛下生个皇子，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呵呵，是呀，我也想着生个儿子。爹爹常说，儿子比女儿贴心，是父亲的小棉袄。”沈傲彤说着看向关冷烟，“关哥哥，上次你送我的那些布料又轻柔又结实，我一点儿没剩全给云阳做衣服了，不知道你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我想给肚子里的宝宝亲手缝个肚兜。” “呵呵，你真是心灵手巧，好，我叫奴才们去找找看。”关冷烟说着命翠屏去找，不一刻翠屏取了些来，关冷烟递给沈傲彤，“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 “嗯，是，就是这样子的。”沈傲彤开心的命人收了布料，又捧了一盅炖品亲自放在关冷烟跟前，“关哥哥，我呀也是投桃报李，你送我布料我不能总白拿，这里面炖的是雪蛤和一种东海罕见的鱼，我爹爹特意命人送进宫来的。反正我也吃不了这一大盅，索性献出来请大家都尝尝。” 说完沈傲彤命人将这盅炖品分成四份，关冷烟、沈傲然都吃得津津有味，沈傲彤吃得很慢但也吃下了半碗，唯独兰若晴只吃了一口就觉得胃中不适，俯身呕吐了起来。 天佑三年十一月初三，翊坤宫传出喜讯，贵君兰氏身怀六甲，宁婉闻讯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