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西出阳关无故人 下
“楚公子，有劳你了，这次多亏你，叶慕大将军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入土为安。本君替陛下感谢你的恩德！”关冷烟说着对楚玉晶躬身一拜。 楚玉晶忙不迭双手相搀，“使不得！漫说这并非我一人的功劳，就算要谢，也首先该谢君太后公公，没有他老人家的英明睿智，我和红绫不会轻易得手的。哦，现在任务也算大功告成，我想我还是不适合在宫里久留。万一陛下醒来看到我或者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发现我……” “楚公子不必担心！如果陛下醒来能见到楚公子，想必陛下一定可以更快的好转。”偏殿门口传来沈傲然的声音，关冷烟和楚玉晶都同时一愣。 沈傲然走进殿内，趋步行至楚玉晶跟前翩然拜倒，“楚公子，傲然先前犯下大错，险些害你于死地，你尽管怪罪，傲然都心甘情愿领受便是。” “安卿殿下快请起！”楚玉晶与关冷烟对视一眼，弯腰将沈傲然扶了起来。楚玉晶面带愧疚之色，“话说起来，原是楚某对不起你在先，你这一拜反叫楚某深感不安。” “楚公子，你还是楚国七皇子之时，唐楚为敌，你与陛下各为其主，即使你搅闹东宫也算事出有因的。可当陛下原谅你之后，我明知陛下对你的心意，却仍然出于嫉妒而报复你，我所犯的罪比起你来说实乃天壤之别。我一直以为把你害死了，直到昨晚你将叶慕大将军的头颅送来。我现在对你又是抱歉又是感激，以前的事无论如何请你原谅我好吗？” 沈傲然说着又要屈膝，楚玉晶忙托住他的胳膊，唏嘘道：“想不到我们当初如同仇人一般，如今也能有这样的重逢。我害过你，你也报复过我，算起来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的了！” “这么说你肯原谅我？” “是的！”楚玉晶点头，“当初我也曾经差点害你难产而死，可不可以也请你原谅我呢？” “难产的事我已经不怪你了，比较而言，其实还是我的罪更重些！” “不，是我对不起你在先，你那样做情有可原……” “怎么说都怨我不该心生嫉妒，陛下为此惩罚了我，我也知道错了，以后定不会再犯……”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抢白数落自己的不是，反而为对方开脱罪责。 关冷烟在一旁呵呵笑了起来，“你们俩个，之前水火不容，现在却争相礼让，依本君看，都是陛下的人，就不要再这样生分了吧。来，大家一起坐下喝杯茶，我们难得聚首一处，本君以茶代酒敬你们二位。一则感谢玉晶夺回叶慕大将军的尸首，二则也感谢傲然为陛下试药，这些日子照顾陛下的凤体不辞辛劳。” 说完关冷烟率先干了杯中茶水，楚玉晶和沈傲然相视一笑，也都同饮。楚玉晶看着沈傲然道：“陛下为了叶慕大将军的不幸遇害急血攻心，我也听说当时情况危急，安卿殿下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为陛下以身试药，此份情意实在难能可贵。” “呵呵，这是我份内之事，算不得什么。”沈傲然神色淡然，微微一笑，“惠君哥哥当时正忙着，若他在榻前，也一定会抢着为陛下试药的。况且后宫之中如今要处处依仗惠君哥哥，其他君侍又都各有各的难处，唯独剩我一个多余的闲人。我能为陛下略尽绵力，也是我的福份。” 沈傲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情形却实在凶险异常。宁婉得悉叶慕含霜身首异处一时呕血昏迷不醒，偏偏君太后叶慕华霜也与此同时晕厥了过去。关冷烟两处疲于奔命，沈傲彤尚有身孕不宜前来侍疾。李允昭也才出月不久，既要照顾昏迷的兰若晴，又要兼顾看护凤嗣。薛景春深居简出，郎采宁禁足宫中，隋瑾瑜闭门思过，高雁枫公务缠身。沈傲然就是在这样一个危急时刻前往凤藻宫守护在宁婉身边。当时宁婉忽然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太医写了方子却不敢贸然使用，沈傲然挺身而出先喝了一碗药，确定身体无恙后才尽快给宁婉服用，算是确保了宁婉转危为安。 沈傲然笑着问楚玉晶，“不说我了，还是说说楚公子。这次进宫不知有何打算？方才我听你说要离宫，觉得有些不妥。” “我本来已经是个死了的人，留在宫里难免引来口舌是非。况且我的身份……” “本君并不觉得玉晶你身份有何问题。况且君后的事或多或少玉晶你想必也听说了。贵君现在还一直昏迷着，陛下这段时间心烦气躁，受了太多的打击。如果玉晶你能留下来陪伴陛下，陛下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惠君殿下，你以为我就舍得离开陛下吗？这几年我天天朝思暮想，时时刻刻忘不掉陛下的样子。可你们都知道，我与淑君的恩怨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可以化解的……”提起凤雏，楚玉晶的笑容夹杂着几分尴尬，这始终是他同宁婉在一起最大的顾虑。 关冷烟正色道：“你已经死过一次，淑君的仇应该算是报了，你又何必依然耿耿于怀？” “是呀，我想时过境迁，淑君哥哥也应该参悟了不少人生哲理。往事已矣，冤仇宜解不宜结。楚公子，我是真心真意希望你可以留在陛下身边陪伴陛下。” 关冷烟与沈傲然正竭力劝说楚玉晶之际，内侍匆忙来禀报说宁婉醒了。 三人的面色都掩不住欢喜。关冷烟和沈傲然加紧脚步往外走，回头瞥见楚玉晶仍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沈傲然回转拉过楚玉晶的手，“楚公子，一起去吧！难不成你心里不惦记陛下？” “我、我想还是算了吧，我……” “走吧，傲然说得对，既来之则安之。你为大唐再次立下汗马功劳，若不肯跟随我们去觐见陛下，可不要怪罪我们动粗了……” 宁婉见到楚玉晶的一霎那还以为自己仍置身梦中。两人相对无言，默默对望了许久。关冷烟和沈傲然识趣地带领侍从们安静地躬身退下。楚玉晶走到床榻边，宁婉伸出一只手，楚玉晶坐下来，抓住宁婉的手放在自己心窝处，话未出口泪珠先顺着脸颊滚落。 宁婉胡乱地抹了两把眼泪，她不停感慨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玉晶，你知不知道，当初朕以为你死了，朕一直都解不开心结，觉得是朕害死你的。” “陛下，当初的事不怪您！真的不怪您！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咱们谁也不要再提了。此次乍一听闻陛下吐血，我真的吓坏了，如今陛下安然无恙，我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玉晶，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宁婉勉力撑起身子搂住了楚玉晶，感受着楚玉晶因为内心激动而引发的浑身轻微颤抖。 楚玉晶哽咽着说道：“当年我被红绫所救，后来加入天龙暗尉，一直替君太后公公效命。承蒙他老人家的照顾，我这几年日子过得都很好。您知道吗？我还收养了一个女儿呢，是君太后公公应允的。那孩子叫做娃娃，古灵精怪的，成天逗君太后公公开心，十分聪慧可爱。” “哦，好啊，什么时候也带孩子进宫来叫朕看看？玉晶，你收养的孩子就是朕的孩子。这次你千里迢迢把姑姑的尸首送来，朕打心眼儿里感激你。答应朕不要再走了，留下来陪在朕的身边，朕也要给你一个名分才行。” “陛下……”楚玉晶听到这话，笑容微微凝滞。他垂下头叹了口气，“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毕竟我活着的消息汉王尚不知晓。未免汉王误会陛下，我暂时还是不公开身份比较好。” “可是你为朕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朕如果只是顾及凤雏而不能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朕实在觉得对不起你！” “陛下，名分地位对于我来说就有如浮云。说句心里话，此生我还能见到陛下为陛下分忧，已经是我莫大的幸事！我只盼陛下能早日康复。您放心，我绝不会不打招呼就一走了之，无论如何我要在凤藻宫先做个内侍，把陛下伺候好了才行。” “呵呵，劳烦你做内侍，朕绝对不舍得！” 说话间，沈傲然捧着药碗与关冷烟一同进来。“楚公子，由你来吧……”沈傲然亲自将药碗递给楚玉晶，并且温婉一笑。宁婉看在眼里，不禁问道：“你们两个……？” 楚玉晶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我和安卿殿下已经冰释前嫌了。” “是吗？”宁婉似有不信，转头看向沈傲然。 沈傲然点着头回禀，“楚公子所言非虚。臣侍已经向楚公子赔罪。楚公子也已经原谅了臣侍。楚公子比臣侍年纪大，臣侍还有心以后都称呼楚公子为楚哥哥，不知可否使得？” “有何使不得？”宁婉由关冷烟搀扶着靠在绣枕上欣慰一笑，“你们能这样和和睦睦的，朕看起来也高兴，希望以后你们不仅兄弟相称，还可以相互扶持。那样的话，朕就更无后顾之忧了。” “陛下放心吧，臣侍得到教训早已痛改前非，日后一定和惠君哥哥、楚哥哥一同尽心尽力服侍陛下，再也不会恣意妄为。”沈傲然说着对宁婉躬身施礼。 楚玉晶放下药碗，拉住了沈傲然的手对宁婉道：“我绝对相信安卿殿下的承诺。陛下可能还有所不知，陛下昏迷期间多亏安卿殿下为陛下试药，太医们才敢下手医治。陛下今日能病情好转，安卿殿下实在功不可没。” “玉晶说的是真的吗？”宁婉先看看沈傲然，又看看关冷烟。 关冷烟点了点头，沈傲然则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楚哥哥过于夸奖臣侍了。其实臣侍能为陛下尽微薄绵力是臣侍的福气，陛下不必介怀。当时臣侍想，若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臣侍也不愿苟活人世。陛下这次脱离险境安然无恙，是陛下洪福齐天。臣侍为陛下试药求仁得仁，只不过尽了君侍的本分，相信当时任何一位在场的君侍都会愿意挺身而出的。” 沈傲然有感而发，眼角亦有些湿润。宁婉听他之言饱含深情，知道他如今已经真正悔悟了过错，并且仍对自己用情至深，心中也颇为感动。 楚玉晶于是被安置在凤藻宫的偏殿住下。次日，安卿沈傲然因为侍疾有功被晋封为正二品安君。尽管允欢依旧记名在兰若晴膝下，但圣旨恩准兰若晴养病期间沈傲然可以代为照顾允欢。沈傲然感激涕零，叩谢皇恩浩荡自不必再提。 天佑四年三月十七，宁婉追封叶慕含霜为一等护国公，亲率文武百官为叶慕含霜举行风光大葬。天佑四年五月初六，水月彤萱受命接替叶慕含霜大将军之职，赶赴凉川执掌南路大军四十万兵马。六月初九，*与汉军在边境周家店发生激烈冲突，*一举歼灭汉军八百人，俘获二百人，并擒拿了汉军两名副将。汉军隔日还以颜色，*伤亡五百人，被俘近百人，同样折损了两名副将。自此，唐汉之战正式拉开了帷幕，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内，双方不断在边界增加交战的次数，*取胜占六成之多，汉军亦不肯服输，投入大量财力物力和兵力与*周旋。 天佑四年六月二十二，德君沈傲彤诞下一子，宁婉赐名贺兰允睿，为记名四皇子。又或许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天佑五年的七月，兰若晴终于在昏迷了一年零四个月之后苏醒了过来。尽管长期卧病在床，他的很多身体机能尚待恢复，但他能从新睁开眼睛恢复神智足以令几乎要失去信心的宁婉欣喜若狂。 很快就要御驾亲征的宁婉守在兰若晴身边亲自喂他服药。兰若晴喝完药，轻轻将头枕在宁婉的臂弯里，“陛下，臣侍有个不情之请，望陛下看臣侍的面子恩准君后和大公主见上一面吧。” “是白氏求你的？” “不……”兰若晴轻轻摇头，“君后在臣侍面前中规中矩，从来不多说一句。只是臣侍有一次听素吟提起他深夜为大公主缝制香囊的事，心里颇有感触。陛下，臣侍虽然被君后所害，但自从臣侍昏迷之后，君后在臣侍榻前不分日夜的照料，臣侍能够苏醒他也尽了最大努力，希望陛下念在当初的情分上从轻发落吧。” “若晴，你就是太善良了。白氏推你落水害你小产，你不恨他吗？如今反替他求情？” “陛下，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陛下与君后乃结发夫妻，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缘份，怎可因为臣侍的缘故就轻易扯断呢？臣侍承蒙陛下厚爱已经再无奢求，陛下，允欢不就是臣侍的孩子吗？陛下的孩子都是臣侍的孩子，所以陛下就听臣侍一句劝，为了大公主的将来着想，给君后一条生路吧。” “好吧，这件事朕会考虑。不过白氏失德，绝不能霸占君后之位。朕会找机会同父后商议一个妥帖的处置法子，你就不要cao心了。还有，朕马上就要御驾亲征讨伐汉贼给护国公报仇雪恨，朕起行之后，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千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你明白吗？” “嗯，陛下放心，有冷烟照料着不会有事的。对了，听说这次楚公子会随陛下一同征讨汉国，有他在陛下身边，臣侍也就放心了。晚上君太后设家宴为陛下饯行，陛下，臣侍虽然没用，不能追随陛下御驾亲征，但臣侍的心始终都和陛下在一起。”兰若晴说着在宁婉怀里蹭了蹭，绝美的笑容在唇边绽放，“陛下，臣侍等着您胜利归来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