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凤雏-未央
我自幼就想逃离皇子的身份，所以当师傅问我是否愿意和她一同周游八国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时我只有五岁。 母皇舍不得我走，但我已厌极我所居住的未央宫，恨不得早一天肋生双翅飞离这里。 未央，未即是无，央即是尽。母皇用这重重金碧辉煌来维系对父后的思念，以此彰显她同父后的情意即便在父后撒手人寰后也绵绵不绝。 但我偏偏不喜这两个字。 父后走了，并非未留下任何东西。比如这个由母皇亲命修建的宫殿，比如这里母皇亲手布置的每一件陈设，又比如我，父后难产之即留给母皇最后的血脉。 父后是生我而死的，所以从一出生我就没见过他。尽管整个汉宫的人都说我和他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但我宁愿自己不是他生的，那样他就不会死，我就有机会见到他，看看人人口中称颂的贤后是怎么活生生的样子。 母皇常把我抱在怀里，先用手托着我的脸端详，然后再摸摸我的头，对我笑一笑，便开始讲述她和父后的往事。 她说的都是开心的事，我即便年纪幼小，却能看出她每每谈及时都情不自禁的陶醉其中。 后来我渐渐明白，那种感觉叫做幸福。 母皇和父后的感情与她对后宫其他君侍都不同，她说起贵君或者康君的时候最多就是哼一声或者笑一笑，只有提到父后，她眼睛里才会有欲罢不能的相思。 我小时候不懂事，曾为了这个跟母皇大哭过一场。 我质问她，“你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在看父后？你一定很恨我吧？因为生我父后才死的，如果没有我，你们现在依旧很开心的在一起。” “傻孩子，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尽管我挣扎，母皇依旧抱起了我。第一次她的眼神中没有影子的杂质，而纯粹是在看一个儿子。 “宫里的人都这么说的，刘公公和喜儿哥哥也这么说，父后是为了生我才死的。我不要，我不要没有父后！为什么别人都有父亲，偏偏我没有！偏偏我没有！”刘公公是打我记事起就一直照看我的乳公，喜儿则是我的随身内侍。 母皇的脸色有那么一刻的凝滞，然后她对我笑得很温柔，“翼宁在母皇眼中是千金不换的，就算你父后不在你身边，那也不是你的错，是母皇的错。所以母皇会加倍疼爱翼宁，把你失去的都补偿给你，叫你比那些有父亲的孩子更幸福万分。” “真的吗？”母皇眼中的慈爱好像甜甜的蜜糖，在我的心底融化了，“母皇，我想跟师傅去游历，我不想继续待在未央宫。这里是属于母皇和父后的地方，不属于我。” 我执拗，希望母皇妥协。 母皇想了很久，终于首肯，“好吧。但你也要答应母皇，不管跟金师傅去到哪里，都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你毕竟是一国皇子，十八岁的时候就要回到皇宫不能再出去胡闹了。” “行！”在我印象中，十八岁是个好遥远的年纪，童年仿佛永远都过不完似的。我用稚嫩的手掌和母皇相击，算是定下了今后要信守的诺言。 一个月后，我跟着师傅离开了未央宫，刘乳公和喜儿却都没有来送我。几天前母皇派人把他们带走，他们就再也没回来过。 能够离开汉宫是我为人生选择的第一步。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为了出宫的哭闹不休可能都是命运的驱使。不去游历，我就不会认识宁婉，不认识她，我的人生就会和其他皇子的命运一样平凡而简单。 我人生的第二个抉择就是宁婉。 或许从走进唐国的一霎那开始，我和她之间的红线就被月老偷偷的系下。 她的温柔善良、处变不惊、沉稳睿智都是我心之所向。 当我被二皇姐命人绑缚送入东宫，宁婉认出了我，却没有趁机轻薄。相隔十年，我吃不准她到底是否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种种情分。 就好像那一晚，夜风阵阵，七夕的月色照在我们身上，映着她俊秀的脸庞。她拉着我的手，用少女最诚恳的语调说：“凤儿，你要是能一辈子留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她或许不知道，正是为了这句话，我才坚持在结束游历之前必须再回一次云京。 母皇已经暗中为我定下了亲事，不出意外，回汉之后我会下嫁冷玄玥。身为皇子，为母皇巩固皇权是我的责任。我想说冷玄玥并不是不好，特别是她对我一直迁就忍让处处关心。但我还是喜欢宁婉，在爱情面前，人与人不能相比。因为爱情是不能割裂，也不能比较的。 我曾经幻想宁婉会不会再像儿时一样和我亲密无间，但那次醉酒的意外，我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个令我心痛欲绝的名字，“若晴。” 她当时那么伤心，一直断断续续呼喊着这个名字，我听得出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我第一个念头是我原来并非她心中所爱。血统带给我的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尊心都令我不能容忍我将来的妻子心中没有我，所以我义无反顾的选择离开。 逃跑、遇险、再次逃跑，直到和宁婉同乘一骑，月色依旧是那么温柔，而我的内心却隐隐透着凉薄和伤感。十年的思念不是转瞬间就可以烟消云散的，我犹豫过要不要就此认命，却在看见兰若晴的那个时刻终于明白，这根刺埋在心底总是会痛。 带着宁婉是否爱我的纠结，我去和她辞行。她站在那里，有一股叫我难舍难分的冲动。她对我要走一无所知，我承认我那时很矛盾，也的确恋恋不舍，于是几番言语下来，我们之间无法抗拒的激情便把整个竹林用爱火点燃了。 我们疯狂的交叠在一起，律\动着，汲取着，仿佛要榨干彼此的一切。 面对冷玄玥已经嫉妒得发狂的眼眸，我和宁婉默契的站在了一起。我对自己说，就认命吧，生死关头，她没有抛下我，我也不愿意抛下她。内心深处隐藏的最真实的情感赤luoluo的袒露，我发誓我是爱她的，为了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而她，应该也是爱我的吧。 成为宁婉的侍君之后，所面临的新的难题就是不得不去面对她身边的每一个男子。 冷烟跟随她多年，我猜测早晚有一天，冷烟注定会成为东宫君侍中的一员。钦点的太女君对我抱有敌意，这也是因为我的脾气，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他半分而造成的。 命运开始叫我觉得不可思议。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刻意忽视或者掩盖身为皇子的身份，但如今，皇子的地位却成为了我能够堂堂正正站在宁婉身边的最大助力。 原来唐王和君后通过师傅早已得知我是汉国嫡皇子，所以她们给我名分、封号、赏赐、恩宠，是她们叫我不必对太女君屈膝。 宁婉对我的爱几乎超过了对其他人爱的总和。除非我傻了，或者呆了，否则又怎能视而不见她为我做的一切。 后来大婚前夜，我被母皇骗出云京。我知道母皇在江山和亲情之间已经决定牺牲我，作为儿子我不能选择，也无法选择，既然是她创造了我，我也只有把命还给她。 被楚玉晶挟持的日子是一生中最煎熬的，所有的刑罚折磨都那么残酷，我几乎体无完肤，还要继续遭受楚玉晶一轮又一轮的虐待。 我不知道能否再见到宁婉。坠崖的一霎那我不怪她，她为了水月彤萱能救我而屈膝下跪，我为此深深感动着。 当我从新伏进她的怀抱，我和她的孩子也失去了。 我很难过，也很害怕，怕她迁怒于我，而我却没有任何理由辩解。按道理讲她是完全应该责备我的，她却没说一句语气重的话。她非但没有厌弃我，回云京之后，反而对我的一切更加小心翼翼的照料，叫我不知不觉之间，都快要被她宠坏了。 我在她的保护中幸福的生活，丝毫不知道愁滋味，以及云京日渐诡诈的时局和她所面临的困境。平叛是宁婉巩固权力的一场胜利，我也是回到东宫之后，才渐渐明白那燕窝风波的幕后牺牲。 一切都似乎不再那么和谐，傲然对冷烟的报复在持续。而我偶然之下见到兰若晴的到来，内心深处隐隐作痛，曾经不堪回首的那一夜又反复出现在脑海中。 我有点跟宁婉赌气，开始再次质疑她究竟心里爱谁更多一些？其实我一向不屑权势，更无意去和太女君争权。特别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又逢太女君遭临变故，他可能会对我生嫌隙也不一定。 但我同时又有些埋怨宁婉。宁婉平叛时故意避开我，虽然对我来说是一种保护，却无疑对我的能力也是一种否定，是一种不信任。 同样身为她的丈夫，为什么冷烟受封之后还能继续助她，我却不能？ 我开始耍些小性儿，想叫她看看我的真本事。我想证明给她看，我也和冷烟一样，有能力为她做更多的事。 东宫的事务的确繁杂，掌管宫务接连七日，我觉得身体有那么一丝的疲惫。雪竹建议我去花园走走，我不叫他们跟着，想自己一个人去静静心。 甬道两边是竹林，这条路很僻静，平时少有人来。一阵风吹得眼睛有点不适，我驻足，不经意的回眸，意外地发现了一根紫竹后伸出的手指。 “出来！”我连喊了几句见没有动静，便怒道：“再不出来本君就喊人了！” “别！”那影子这才闪身出来跪倒，“二皇子殿下息怒，属下乃隐阁暗卫，跟随二皇子殿下并无恶意，只是奉命保护二皇子殿下的安危。” “保护本君的安危？还是母皇不放心，叫你们来监视本君？”那影子想要辩解，我已经愤愤，“滚！别再踏足东宫半步，不然本君对隐阁不客气！” 口气平复的一霎那，内心滋生出太多的复杂情绪。荒唐呀荒唐，我已经为了汉国鞠躬尽瘁，母皇为何还不能放过我叫我安安稳稳过平静的日子？东宫布满了宁婉的眼线，连自己都能察觉的事宁婉会不知晓吗？怪不得她要在平叛前故意将自己送走，朝中政务又从来闭口不提，而自己一直蒙在鼓里，竟然还为了这个心生醋意。 看起来这汉国皇子的身份即使作为凤雏也终身摆脱不掉。我有什么理由去怪罪宁婉，我给她找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想起了与宁婉曾经一起的种种。 我怀疑过她对自己的爱，可所遇到的所经历的都表明她是爱我的，而且那么深厚。 为了保护我，为了不令我伤心自责，她何尝不也背负着我的误会？包容着我的过错？照顾着我的自尊？她所受的委屈不比我少，但我却不能替她分忧。 未央，未即是无，央即是尽。在这一刻，我忽然对这个词有了新的诠释。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宁婉，我已想通，从此以后，不会再叫你为我cao半点心。 爱之不尽，情之不绝，我以坦诚之心换你的真心真意，曰之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