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扭曲的梦
大狗滴着涎水的尖牙，眼看就要触碰到佑辉的小腿了。 佑辉双手挥起链锁，“去你的！”猛击狗的头部，发出了金属打击骨骼的一声闷响。 虽然儿时的佑辉经常打架，但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这一击显然不是什么致命伤。那狗抬起前脚，往侧面倒退了几步，喉咙里的呜咽声像人一样，流露出一丝痛意。 佑辉却由刚才那一击，找到了一些热血沸腾的感觉。“你们这些畜生，统统该死！”蓝北从他脸上非但看不到一点对于比自己强大生物的畏惧，反而是一种癫狂的兴奋。 佑辉拿着手里的武器转着圈，主动朝那条狗跑过去。这种自行车链锁，即便对于成年的混混，也是极其好用的武器，刷到人身上基本就是内伤，唯一的缺点是不能抵挡。虽然比不过刀剑之类，已经足够让蓝北感叹佑辉的经验。 然而那条狗却也不蠢，已经试过一次这个稍矮一些的人类的厉害，它将目光转投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躲在后面，一步都没有移动的高个孩子身上，第二下攻击打过来的时候，那条狗陡然下蹲，然后从佑辉的腋下冲了过去，朝蓝北扑去。 佑辉全力的挥击落了空，顿时失去了身体平衡，地上都是被踩碎的雪渣子，又湿又滑，一下栽了个跟头。顾不及疼痛，他连忙朝蓝北那边看去，却是令人惊讶的一幕。 不知道是因为实在恐惧过头忘了躲闪，蓝北依旧一动不动，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向自己扑来的狗，瞬间就被远比自己的手掌巨大的狗爪给按在了地上。他依然怔怔地盯着狗那没有灵光的眼睛，那条狗却也像中了邪一样，没有急于下嘴咬掉已经到手猎物的喉咙，同样回望着蓝北，人兽就这么对视了五秒钟，那条狗竟然从蓝北的身上走了下来，喉咙里的呜咽也变成了不带攻击性的悻悻的低吟，摇着尾巴不断看着蓝北。 “你别动！交给我！”佑辉从地上爬了起来，准备继续抽打那恶犬。 “等等，它好像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蓝北咽了口唾沫，“反正它也知道你的厉害了，先去看看，你再结果它不迟。” “别在这装好人！你怕狗都怕成这样了，万一它把我们带到它同伙那去，看你有什么办法。”佑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好奇已经胜过了暴力冲动。 人烟稀少的城市街道上，出现了这么一副奇怪的画面：一条肥壮的大狗，后面跟着两个小孩，走在水边的石路上。 “这什么地方？”佑辉觉得有点不对劲，紧了紧手里的武器。 “好像，是一个游乐场，废弃的。”蓝北观察了一下四周。 就在一座已经斜着倒塌了的旋转木马下面，两人发现了一个狗窝。里面是几条花色不一的嗷嗷待哺的小狗。那大狗摇着尾巴，冲着两人吠叫着。 佑辉有些愣神，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你看，再凶恶的畜生，也有温情的一面，也有些自己的故事。或许他们伤人是出于无奈呢？” 趴在桌上的佑辉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自言自语地开始说起了梦话：“又是……这句话……什么伤人出于无奈……到现在我也不喜欢你这一点……”沉重的眼皮压下来，记忆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得却有些变了形。这下他真的睡着了。 “你看，再凶恶的畜生，也有温情的一面，也有些自己的故事。或许他们伤人是出于无奈呢？” “那你要怎么办吧？”梦里的小不点佑辉说。 “嗯……我想想，这附近有没有rou铺？我去给他们买点吃的。”蓝北挠了挠自己的刺猬头。 “你疯了！现在就算有，也已经关门了！而且凭什么？那个被脸上都被咬下rou的小伙伴怎么办？啊！说不定，说不定，这大狗就是为了喂自己的孩子才这么干的！”想到这里佑辉觉得那几条原本可爱的毛茸茸的小狗，此时在他眼里也变成了罪孽的化身。 那条大狗呢？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为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像刚才那样明亮地叫喊，而是重新发出低沉的带有敌意的声音。根本不给两个孩子反应的时间，那条狗重新冲了上来，张开大嘴狠狠地咬住了蓝北的腿，蓝北的长裤根本就抵挡不助坚硬的牙齿，很快便传来血rou被撕碎的声音。 “我X！这狗是不是病了！”佑辉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理智渐渐退潮，被涌动的情绪给吞没。 梦里，那条狗已经扭曲得离本来的样貌相去甚远，现在在佑辉的眼中，那是一条浑身泛着红光的巨大怪兽，此刻正在撕咬着身旁和自己相同出生的伙伴，也许那时的佑辉就感应到了成为朋友的可能，也许只是下意识的行动。 佑辉挥舞着车锁，先开始是一下又一下抽击着那怪物的腹部，完全听不到那怪物发出的可以识别的声音，只是机械的，慢慢变快的，一下又一下地抽着，可那就是怪物不肯松嘴来攻击自己，佑辉急了，开始打怪物的头颅，全身不知道从哪里涌现出来的力量，一刻不停地打，狠狠地打，打得都已经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都已经看到那怪物的眼睛、鼻孔、嘴巴，全部都爬出了血红色的蚯蚓，此外还伴随着一些浊黄的像是脑浆的液体。此时佑辉眼里那地上一滩红黄相间的恶心液体里通通是蠕动的蛆虫。 “停下来！”远方传来的，遥远飘渺的声音，压根就听不清楚！佑辉收手了，眼前的视线模糊了，就像那个充血的怪物的眼睛一样。他转身走向那个狗窝，扬起手里的可怕的兵器，敲向第一个脑袋，肚子，脖子，三下。敲向第二个脑袋，五下，敲向第三个脑袋，四下，敲向第四个脑袋，数不清多少下。身材瘦弱的少年仿佛一个人工钻头，只是在机械的，机械的钻着墙壁，这个过程中墙砖的白灰四下飞溅，白灰和又重新开始下的白雪混成了一块，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吗？”冷冷的像冰湖一样的声音。 佑辉发现自己和蓝北一人骑在一个表面都已经有裂痕的旋转木马上，对面是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眼睛。 “我记得，孤儿院的老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圣人，在山里遇到了老虎，老虎饿了，他就闭上眼睛让老虎吃掉了自己。蓝北，你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蓝北摇摇头。 “我觉得你简直要接近那个圣人了，刚才那一瞬间，你的形象和我幻想中的形象几乎要叠加在了一起，我简直觉得你要以身喂狗了。对那些生物，你就那么有同情心吗？我再提醒你一遍，一个和我们一样大的孩子，一个孤儿院的同伴，半边脸就是被这条狗咬了下来，也许他已经在医院里死去了。那这条狗就是杀了他的凶手，不管它有多么伟大的理由！就算万一，万一那个孩子活了下来，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孩子的后半生怎么办？他才和我们一样大！我……我……”佑辉从木马上跳了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又站住了，蹲下身来抱住自己的脑袋，苦恼地说。 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自己的肩膀，后悔、挣扎已经让佑辉的心灵接近崩溃，他回过头来，看着蓝北，蓝北的脸上却依旧没有表情。 “我不喜欢他们，你知道我为什么怕狗吗？因为我很讨厌狗，甚至是厌恶。”蓝北叹了口气，“我在第一眼看见这窝小狗的时候，我甚至有个比你还要邪恶的想法。凭什么这些动物都有父母？它们的父母为了喂养它们，不惜去攻击其实要比自己强大得多的人类，这算不算最无私的爱？连动物都有的爱，我们的父母为什么会抛弃掉我们？” “那你……那你为什么还？”佑辉不再抱着头了。 蓝北伸出另一只手，双手都按在佑辉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所以上次你打我，我也没有生气。喂喂喂，你这么看着我干嘛？你可别指望我像个哲学家一眼给你讲什么大道理啊。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不能因为自己没有一样东西，我们就要去抢别人的吧？不能因为别人手里拿的东西看上去比自己手里拿的要好，我们就要去和别人换过来吧？” “那你到底为什么不生我气啊？”佑辉破涕为笑。 蓝北沉吟了一下，好像在组织语言，“因为我觉得，第一，能遇见和你想法、遭遇都一样的人，是一件很幸运的事。第二，能够牺牲掉自己一点点无关紧要的东西，去帮助一个和自己有相同困惑的人，应该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吧？” “什么嘛，你就是个‘讲大道理狂’，还是个烂好人。” “你才是吧！你根本就是‘偏执的正义’狂！唔……好像还有点暴力倾向！唉以后要是真的和你这种人成为朋友了，好麻烦好麻烦。”蓝北认真地说道。 佑辉装作没听到后面那句，“什么？偏执的正义？暴力倾向？你不就比我大一岁？哪里学来这些听起来好厉害的词的！你肯定是在骂我，忘了我的厉害是吧？”说着佑辉推开蓝北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退后几步，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捏成球，猛地往蓝北身上扔去。 蓝北当然不肯示弱，马上捏了个更大的雪球还击。 不论是对于这个废弃的游乐园，还是对两个孩子自己，终于都迎来了久违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