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不可能出现的人
偌大的矿洞，除了上方顺着岩柱尖儿偶尔滴下的露水，就只能听见这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微微的啜泣声了。人们都屏息凝神，不忍打搅这劫后余生、格外温馨的一幕。 “爸爸……你的手……对不起，女儿还是来晚了一步。”蝶丽看着父亲已经失去的左臂，难免动容。 蝶军伸手帮她抹了抹眼泪，又揉了揉她的脑袋，处变不惊的沉稳终于回到了这个略微肥胖的男人身上。“没事的。虽然是少了条胳膊，可是现在，能让我继续充满信心活下去的两根支柱，都已经回到了我身边啊。你们才是我真正不可失去的左右手啊。”蝶军充满感激着望着身边的市民们。 “市长先生，您女儿伤势也不轻，如果放着不管的话……”方才为蝶军止血治疗的医生说道。 “麻烦你了。”蝶军拍了拍把头埋在自己胸前的女儿。“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么，也不能少了你啊。”蝶丽点头。 蝶军抬起头望着自己热爱的百姓们，几乎全城的人都来到了这个矿洞以及和它相连的矿道里，蝶军尽量提高自己的音量：“大家听我说，很抱歉之前骗了大家。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飓风，但我们生活的家园，确实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劫难！大家也已经看到了，妖怪，确实存在于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我知道大家困惑不解，大家心存恐惧，大家一时很难接受，但就如同大家现在能真切地听到我说话一样，这是绝无万分虚假的实情！此时此刻，城市东西南三面都在遭到可怕的妖怪攻击，卫兵们全部都在前线拼杀，生死未卜，在场一定有不少人是他们的家人！还有几个少年，也正堵上性命，在为我们以及我们的城市而战，他们都和我女儿一样的年纪！原本，我不想告诉大家这些。可是现在，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能为港城的安危和未来出一份力！” 市民们沉默良久，终于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我们不会打仗，又没有武器，要怎么出力啊？” 蝶军从口袋里，掏出了佑辉给他的那张已经有些皱巴巴的图纸，“其中一个少年发明了一种可以连发的弩枪，弹药则需要用到藏在大家身边的钚曜石矿。我相信这个少年所言不虚。现在我希望将大家分成四组，分别负责开采、运输、建造和战斗！虽然矿区中和过桥不远的精炼厂里已经储备了大量原矿，但更多还是在南部的港口，那里已经被战火的硝烟覆盖，现在不可能达到所以仍需要开采运输以备不时之需。觉得自己身体还行、能够与那些侵害我们家园的妖怪们一战的，请加入战斗组；懂提炼与建造或者原本是工人匠人的，请加入建造组；开采和运输由剩下的人负责，当然老人和孩子们就不要加入前两组了。全市的同胞们，妖怪们攻击港城的目的，就是想践踏我们的认知，树立我们对他们的恐惧，并且夺取我们的性命。既然大家已经知道了，就干脆打破这层躲避的壁垒吧！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将来犯的妖怪们赶出港城！” 呼喊声、支持声、叫好声，一时间充满了整个矿区。蝶军的话语在人们心中插下了反抗的旗帜，即使偶有嘀咕要保全自己性命的人，也很快被嘈杂的声浪淹没。 蝶军示意大家暂时安静，有条不紊地开始分组，然后带着超过一半的市民，带着矿区里已经开掘出来的所有原始矿石，用最快速度跨过了铁桥，赶向了精炼厂。 虽然父亲一开始仍然反对，说着你伤势太重还没痊愈之类的话，但这次蝶丽只是瞪了下眼睛，蝶军就默许了。自己现在……也能算上一大战力！蝶丽心中默默地鼓励自己。我再也不想躲在后面，等着你们几个来救了。 入侵城内的鲨人们，还没来到这么深的地方。人群也看不见前线战场的情况，基本一路畅通无阻。经历了一个晚上的彷徨与焦灼，人们终于再次踏上了自己热爱的家园的沃土。东边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看着那些熟悉万分的房屋、商铺和广场，人类明白，虽然自己力量微小，但这个黎明，对所有人至关重要。 /// 这个漫长夜晚的稍早些时候。 平日里庄严雄伟的市政大楼和门前热闹欢愉的白石广场，迎接了一场体量悬殊的战斗，此时正一片狼藉。市政厅已然在蛊雕的撞击下成为一片废墟，曾经光亮整洁的广场，已变得凹凸不平，随处可见翻起的土堆和碎成两半的石板砖。 在市政厅的外围，那些用于承重的大圆柱都变得歪歪斜斜，最初设计时，建筑的门口有十三根圆柱横向铺开，是对市政厅的权威最好的注脚。然而现在，只剩五根柱子还依稀能辨认出它们曾经的笔挺身姿，还勉强能算作是“立着”的，其它的不是倾倒就是已经折断或者干脆碎成了几块。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还是广场中央的一个下陷的大坑。躺在里面的巨大生灵，仍然看不出半点生气，蛊雕的羽毛覆满了灰尘，四只脚弯曲地紧贴地面，硕大的鹰头往旁边歪倒，喙下面吐出的大滩白沫都已经干涸或者蒸发，只有那两只如窗扇般空洞的眼眶依然骇人，但眼眶边缘流出的血之小溪，此时也已经变成了凝固的血块。 这幅情境如果请一个画家来作画，想来会格外有冲击力。可惜这幅活的画卷此时没有一个观赏者，它面临的是“万人空巷”的城市。 世间之事往往没有绝对。就在寂静的空气正和驳杂的废土低语时，突然出现的脚步声，打搅了这份阴森的宁静。 空气有些震颤，在那还勉强“站立”的五根大圆柱顶端，随着夜风簌簌的声响，慢慢浮出了五个人形。 “该死，还是来晚了一步吗！”中间的圆柱上，一个中年男人愤愤地说道。他身材魁梧强健，身高一眼望去也是五人中最高的。男人身披赤红色的长袍，上面镂雕着金色的海浪图案。一头打理得十分整齐的精干短发，脸上密布着一些青色的胡渣。 “看来是的。”左边第一根圆柱上，是一个身披鹅黄色长袍的男人，年龄看上去比方才说话的人还要大些，身形略微有些发福，但却长着一头有些怪异的长直发，一直延伸到背心的位置。他满不在乎地伸出手将头发扎起了一个马尾辫。 “不过这么看来，至少可以证明我们得到的情报不假。”接话的男人站在右边第一根圆柱上，长袍的样式一模一样，颜色为淡翡翠色，即蓝绿色，介乎浅蓝和浅绿之间。他的头发油光锃亮，一缕一缕全部整齐地向后梳着，面目棱角分明，一对剑眉很显眼。 左边第二根圆柱上是一个矮小的老头，灰白的头发稀稀拉拉，两撇雪白的八字胡倒是十分精神，显然经过了认真的护理修剪。身披墨绿色的大氅，样式不如方才说话的三人精干贴身，宽松的设计十分老派。他对最中间那名大汉说道：“赤仁，别太激动，或许还不算晚，至少这附近并未见到大量涌入的鲨人、海蛇、虾头龟不是么。”苍老的声音中却有一股矍铄的压迫感。 名为赤仁的男人点点头。“前辈说的是。看来港城的人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紫幽！赶紧感应一下，离此处最近的妖怪在哪？” 四人将目光投向站在右边第二根石柱上的年轻女人，她并未身着其他几人那样的长袍，取而代之的则是用料极少的暗紫色紧身服，很好地托出了她堪称火辣的身材。她抿嘴一笑，有些顽皮地说道：“还用感应么？最近的不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按照以左为尊的原则和发言顺序，五人的地位高下已经很明显了。紫幽一句提点，他们显然都看到了下方那坑洞中奄奄一息的蛊雕。但却没人先动，而是都望着赤仁等待命令。 “等什么！下去看看！”赤仁的长袍猎猎作响，一瞬间就移到了那两个空空如也的大眼眶之前。 其他几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只好紧跟着下去了。落地之后那老头摇了摇头，“赤仁，吾人不该质疑你，但还得提醒你一下，还没有判断出敌人的威胁程度和受伤程度，贸然接近实在不算良策。你上任也已有数年光景，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莽撞。” 魁梧的男子虽然心中不服，但并没有顶撞那老头，微微点头之后，开始检查蛊雕的身体。 “啊呀，看样子这家伙还活着呢，不过被打成这个程度，绝对是压倒性的实力差距吧？喂喂，我们会不会白来了啊，港城中还有着这么厉害的人存在哟。”这阴阳怪气的声音是从那个扎起马尾辫的微胖男人口中传来。 “这种事一眼就能看出来吧。比起那只动弹不得的大雕，你们还是过来看看这个吧。”那个身披蓝绿色长袍的年轻男子并没有和大家围在一起检查蛊雕，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滚落的两颗大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