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满月(一)
我不加思索的推门走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八根柱子支撑的通体一间大屋,正中间有一个高台,上面摆着一座很大的神像,锈得很厉害,表面还残留有一些金黄色,可能是铜制的又刷了金粉。这座神像的造型很怪异:头上束着发髻,盘腿坐着,两手摊开放在膝盖上,搞不清是佛是道。最奇特的是神像的头部呈45度角仰头看着天,嘴张开着,神态很紧张,与平常那种慈眉善目平视前方的神像完全不同。而最奇的是,神像是镂空的,在前胸和后背各有一个呈星芒状的大洞,洞口大到可以钻进去一个成年人。除此之外,这间大屋子里再没有其它陈设了。 这是我凭当时的记忆做出的描述。我现在觉得,这座神像要是出现在的某个雕塑展上,或许会有人用当代艺术或是哲学的角度去评判它,比如可以解释成信仰的虚无什么的,可这么一座神像放在一间光线阴暗、结满珠网、墙皮剥落,随时可能塌掉的破屋子里时,那种感觉恐怕就只剩诡异。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外面很晒很热,可猛然看到这么一个东西,我还是打了个寒噤。 这时候本该是我第二次转身就跑的机会,可我还是留下来了,因为我发现了吸引我的地方:房梁。 这间大屋的房梁十分复杂,如果非要归纳类比,可以算是抬梁式结构,但梁和檩的数量非常多,感觉这种大小的屋顶原本不需要这种复杂的设置,可能是为了支撑那种怪异的横脊结构。 当时的我当然不会考虑这些,倒是有别的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我听到了从房梁上面传来了翅膀扑腾的声音,看来有鸟窝。我在下面仔细寻找着鸟窝可能出现的位置,发现靠东墙的地方,三条横梁之间还垂直搭着几块宽木板,将上面的空间全挡住了,而鸟的声音似乎就来自被挡住的上面。另外,我发现由于房梁很密,梁和梁之间的距离不大,刚好是我一跨的距离--------如果能到上面来回跳几下,那回湖州后必然多了一份炫耀的资本:你们玩跳房子有什么意思,小爷我在姥爷村里跳过梁! 柱子又粗又圆,没有下脚的地方。我看看四周,最后看中了其中一扇门板,那扇门的门枢早朽烂了,我过去来回一晃,门板便和门框分离开来。那么重的门板我哪举的动,稍微托了一会,便猛得往最近的柱子那边一甩,门板“咣当”一声巨响就盖过去了,扇起了一大片尘土。我咳嗽着过去,使出浑身力气将门板的一边又举了起来,然后往柱子上一推,门板便靠在了柱子上,门板的最上面离横梁正好还有我半身的距离。我满意的拍拍手,便踩着门板上的插栓木爬了上去,当我站在门板最高处时,我扶着柱子慢慢站直了身体。 忽然,一团黑呼呼的东西飞快的向我袭来,又飞快的从我脸边掠过,我感觉到一片硬毛从脸上拂过去。我吓得往后一仰,要不是手瞬间攀上了横梁,我肯定会摔下去。我赶紧回头看,只见两只很大的翅膀扑腾着向窗外飞去,原来是只猫头鹰。猫头鹰我已经不稀罕了,我来的第二天三舅就带我去他家谷仓里看过猫头鹰,还有它抓的一堆死老鼠,被它摆的整整齐齐。 我顾不上脸疼,又一次站了起来,这时我的头正好处于最下一层横梁的上面。我从左到右将梁头上的空间扫了一遍,看到的是横向竖向还有斜向互相穿插着的一根根方木,层层叠叠,复杂的像迷宫一样。 我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右边,那三条平行的梁上有几张木板拼在一起,明明就是一张“床”。 这里怎么会有一张床呢? 我猜会不会这里以前住过什么民工之类的人,没地方睡觉,就在房梁上搭了几块木板做床,又或者,那根本不是床,不过就是几块破木板没地方放,就搭在房梁上了。我姥爷家的梁上也摆了很多东西。 这座梁木迷宫,除了厚厚的灰尘让我打了几次喷嚏,真是太适合我玩了。 我接下来的想法是:是先把所有的横梁都踩遍,数出横梁的数目,好回去向三舅显摆,还是先在好张“木板床”上玩一会。 最后我决定先跳梁玩。抬梁式结构的横梁是一层一层不断升高,直至横脊。每根横梁都是选用粗大的木头削成方木,互相之间以榫铆连接。这种方木的边长很宽,有足够的面积下脚,我很轻松的便将第一层的横梁都跳了个遍。看着每条横梁上都扬起了灰尘,又留下了清晰的脚印,我真是志得意满。 但第二层就不那么好跳了,因为距离远了,且从第一层爬到第二层也不容易。我站在一条横梁上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攀上去上,只好暂时做罢。虽然如此,我觉得我已经做了很牛的事了,我便走到“床”那里。这几块木板拼成的床和我爸妈的双人床差不多大,足够我折腾了。我脱下上衣将木板上的灰尘抽打得半干不净的,就坐在上面玩烟纸牌。我想像着和小富玩,一会就把他的烟纸牌赢光了。 玩了一会,我渐渐困了,便躺在木板上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一睁眼感觉周围很暗,忙看看外面,天还亮着,我便不着急了,心想让小富他们等去吧,小爷非得玩够了才回去。一转身,我的目光扫到了什么---------
一个小孩! 看身形,肯定是个小孩。 这个小孩蹲在我的右上方,屋子东北角的一根横梁上,穿着灰色粗布做的老式立领褂子,裤子和上衣一个颜色,侧对着我,面对着墙壁。他蹲得很低,两只胳膊搂着小腿,头缩在两腿中间,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那片墙壁。 我的心骤然紧张起来。 我胆子之所以大,一是因为我爸是厂医出身,从小告诉我这世上没有鬼,一切看似神秘的事情背后肯定有合理的解释,哪怕这种解释不是目前的认知能接受的,也不要随便推给鬼神,而是要努力去寻找真相。他还趁带我给奶奶上坟的时候现身说法讲了“鬼火”的原理,人为什么会在黑夜在旷野里“走圈”,以及他的唯物论世界观。二是因为我从小喜欢听鬼故事,看恐怖片,算是对恐怖慢慢免疫了。所以当我看到忽然出现的那个小孩时,恐惧只存在了一会,便被好奇掩盖了。 我也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但我的脑子却没闲着,脑海中快速闪过了许多看过的恐怖片的画面,经验告诉我,如果是鬼怪背对着你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叫他或者拍他后背,不然转过来的就是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嘴裂到耳朵的脸,或是根本没有脸。得想个什么办法即能和他打招呼,又能不被他吓一跳。 这个时候本是我第三次逃走的机会,但我却想到了一个自认为最好的打破僵局的办法。多年之后,当我回想起此刻,我觉得自己的童年实在疯狂的可以。 我拿出烟纸牌,平分成两摞,自己拿了一摞,将另一摞摆在我对面,然后低下头,大声说:“你想一起玩吗?”然后我就先自己玩起来。 那边一开始没动静,过了一会,只听一阵跨越横梁的声音,这声音让我的心放宽了不少--------鬼不是没有脚的吗。紧接着一双光脚穿着的布鞋停在了我的视线里。这时我还不敢抬头,只是说:“你想玩?那你坐下吧。”我尽量克制着心里的紧张,将那一摞为他准备的烟纸牌推到他面前,只见一双很细嫩的手把牌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