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折叠磁带
小孩拿攮子向神像里的老道士用力攮去，就在这时，老道士大喝了一声，吓得小孩一哆嗦，攮子也掉了，后退了几步摔到神台下边，紧接着就爬起来跑了，老道士不停的叫他也没叫住。老道士很吃力的从神像里爬了出来，站都站不稳，还是追了出去。 老道士没有把小孩追回来，之后他又出去好几天，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后来他就变得没精神了，也没兴致练功，人也越来越古怪，经常在睡觉时忽然醒来，又哭又笑的，有时候还怪叫个不停，发一阵狂后，又躺在小孩的床板上睡觉。 就在那一段时间，我的感觉有了变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现在我有了，我有了真正的感受。用老道后来的话说：我以前对屋子里的人和事，就像胃对胃里的食物，是没有自主意识的感觉；而现在，我有了眼睛和耳朵，我可以像人一样去看、去听了。 老道发现我就是这个时候。 有一次他睡着了，我就想跟他说话，我学着别人叫他‘老师儿’，叫了几遍后，他像是真听见了。他刚发现我时，有过一些惊讶，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很懊悔，骂自己选错地方了，害了小兄弟，也害了他自己。他问我都知道什么，我就把以前的屋主的事讲给他听了。 他点头叹着气说，那个匠师对厌胜只是略懂，但做得很绝，他把整副尸骸都埋进去了，如此一来，厌胜的功效确实更厉害，但也促成了我今天这样的结果。 我不懂他的话，可我想让他舒服点，就问他怎么办。 他苦笑几声，说他那天晚上正在出灵，被小兄弟一吓，所出之灵不得返元，都散了，现在已经没救了，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不过他说应该将尸骸起出来安葬，算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善事。然后，他就问我最常在哪里玩。我指了指东北角的那根梁，他看了看那里，说知道了。 他跳下梁，正想往外走，谁知一下栽倒在地上--------他几天没吃东西了啊。我又哭又喊，可是他根本没反应。他就这么躺了两天，最后还是自己醒了，然后迷迷糊糊的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就见他拿着把大镐慌张的跑了回来，然后爬上梁头，一直爬到房子东北角，对着墙皮就举镐往上砸。 可就在这时候，外面来人了。老道士一紧张，把镐给掉了，他气得骂了几句，又叹了口气说：“这是天意！” 这时候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翻修这房子的工头。工头爬上梁架找老道士，结果没说几句话又被老道士吓跑了。后面那个年轻的跑得慢，被老道士叫住了，老道士说：“你上来，帮我挖开这块墙皮，我给你粮票、布票，你要银首饰吗，我也有！” 年轻的一听这个又退进屋里，看到老道士那个样子还是很怕，又忍不住问：‘你有粮票？拿出来我看看！’ 老道士爬下梁头，从他袍子里拿出几张纸票给年轻人，又指指他刚才凿的地方：“把那里挖开，我再给你二十斤粮票。” 那年轻人看看房梁，看样子更害怕了，他捡起铁镐，本来想去爬梯子，后来又站住了，好像在那想事情。老道士催他快点干，自己喘着大气倚在了柱子边。年轻人忽然返身走到他跟前，问，‘你，是不是特务？是不是反革命？你哪来这么多粮票？那个小孩呢？’ 老道士满头大汗，话已经说不成句了，只是催促‘快挖，快！’ 我看到那年轻人就像当年的房主兄弟一样，浑身颤抖了起来，忽然，他大叫一声：‘你是反革命，我要打倒反革命！’ 他抡起铁镐，向老道士头上刨去-------- 我的思绪回到了邮轮上，索然看到我停了，问：“老道士怎么了？” 我吐了一口长气：“现实不是电影，没有意外发生，老道士就那么死了，孔二为搜走了他的所有钱和粮票，然后把他埋在了破庙后面。然后，我的‘梦’就完了，我的意识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我能听到周围人在说什么，也能听到仪器的声音，知道我的脑电和心率又正常了，江大夫向我爸妈祝贺，我妈又哭了。” 我看看对面的两个人，显然他们并不关心我之后的病情，因为我现在好好的坐着。而这两个男人，一个线条粗圹，一个文质彬彬，但两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异和疑惑。游方小仙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我保证我讲的都是真的，我没必要讲一个瞎编的鬼故事打发时间，虽然我非常希望那只是个鬼故事。” 索然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喝下一整杯汽水，说：“如果我说，是你持续发烧导致脑神经出现了异常活跃的情况，导致你‘编织’出了那些情节，你是不是会说：不，这不可能，因为我不可能进行无中生有的编织？” 他这种西式的说话方式让气氛不那么沉重了，我说：“不，我会说的再具体一点，可能我会说：我们先给出一条论点，那就是人无法自己知道他没经历过的事件，也就是说如果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这人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他要想知道，就必须是通过某种外界渠道，比如别人告诉他，或者看书看电视上网等等，对不对？也就是说，如果房主和老道的事是真的，但我又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就一定是别人告诉我的了。 我当然不可能看到过房主和老道被害的情景，那都发生在我出生之前，所以只能是外人告诉我的，比如满月。 最关键的是要证明那些故事是真的，这可以通过逻辑推理来得出结论：满月和四姥爷之间不可能有交集，但他说的和四姥爷说的又能互相印证，四姥爷是没必要说谎的，如此可以推出，满月也没有说谎，他说的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想证明这个，很简单，只要去破庙后面挖挖看有没有老道的尸骨就行了。这件事我一直没机会做，也不想做了，因为我已经坚信满月说的就是真的。” 索然好像很艰难的承认：“你说得没错。故事的真实性这个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但接下来就面临第二个问题：满月为什么会知道。有一种可能，可以很偷懒的解释你说的这些故事。”但他随即摇了摇头，“不对，逻辑上不对啊！” 我立刻明白了，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想到过这种可能，你是说，这个满月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他把听来的事情说成了自己的亲身经历，但这种可能是可以排除的，因为这个外表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孩，却详细说出了老道被孔二为杀害的经过，那可是六十年代的事，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四姥爷已经吓跑了，破庙里只有老道和孔二为两个人，孔二为断然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别人。 就算他在多年后发神经的把自己杀人的事告诉了一个小孩，可他也绝不可能知道第一任房主兄弟的事情，因为第一任房主明显是生活在民国时代的人。而对房子的两任居住者，满月都是一清二楚。各种线索互相推导之下，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满月和那座房子长期并存，并亲身经历了那些事件。”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过了很久游方小仙说：“我没法合理的解释你所说的，只好暂且顺着你的思路说说我的想法：你真的经历了一次‘厌胜’，而满月其实是那个匠师，为了陷害第一任房主而埋下的镇骨，但由于匠师埋下了一整副骨骸，年深日久，处于那种特别的‘煞阵’之中，使这副镇骨有了自主的意识，最终有了‘满月’的形象，是这样吗？” 我点了点头。 小仙惊叹道：“卖糕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索然却很冷静的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一开始不记得这些事，而是在发病中想了起来？” 我说：“你说的这个问题，之后的岁月里也经常被我提起，我慢慢有了个解释，应该说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那就是：选择性记忆：满月告诉我的那些故事太可怕了，让那个年纪的我不堪忍受，以至于我不知不觉中进行了选择性记忆！”我想起了十来岁的时候经常在图书馆里看心理学资料的情景。 “选择性记忆，和你的情况有些类似，但又有很大区别。比如，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她觉得这和她的幸运数字7有关，因为每逢他们的浪漫时刻，她都能感觉到7的存在：他们坐7号车厢去旅行，一起喝一杯17块钱的咖啡，诸如此类。这些信息会让她觉得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会让她觉得幸福。而事实上，她们也一起坐过8号或任何一节车厢，也喝过30块钱的咖啡，只不过这些没有形成她的记忆，因为除了7之外的信息无法让她有浪漫幸福的‘反射’。这种对信息的主观喜好造成的有价值信息被记下来，无价值信息则难以形成印象的情况，才是标准的‘选择性记忆’。 而你的情况，那更像是一种记忆的沉封，心理学上称之为‘折叠磁带’，也就是说这段记忆本来存在，而且一直存在于你的脑海中，只不过被封存了起来，你可以很清楚的记起与之相关的其它事情，唯独不记得这一段，就像录像带的某一段折叠了起来，播放时便跳过了，但是在某个特定的情况下磁带又展开了，再播放时就出现了完整的剧情。这种情况也经常被神秘论者和‘轮回论’者当做人拥有前世记忆的证据。”索然说到这里，又自言自语：“但造成这种情况必须有非常特殊的原因，金姚的原因是什么呢？如果只是因为害怕就可以将记忆封存起来，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恐惧了。 不管如何归类，事件本身已经足够有趣了！”我看到索然的眼睛又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