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木沙礼从闷热的马车上下来,不等脚踩到地便已不停地抱怨说:“天这么热,坐马车里头真是受罪,真不如给我匹马……”话没说完,抬头看见三贝勒府门前站着的一男人,顿时哑了。 这么多年,同居赫图阿拉,逢年过节沾亲带故的亲眷之间还得来往,与他不是一面都不曾见过,只是仅有的几次也不过是同处一个场合,人群里匆匆一瞥而过。 岳托正在拆卸马车,原是想牵了马走的,待看清刚刚停下的那辆马车上下来的人后,反而停住了动作。 他与阿木沙礼四目相对,二人仅隔了十余步的距离。 秋老虎的威风依旧,仅这么片刻的工夫,岳托便觉得额前有汗珠子滑进了他的眼睛里,咸津津的刺激得眼睛生疼。他眨了眨眼,再睁开时,却发现在看见自己后瞬间变得表情僵硬的阿木沙礼并没有无视他,也没有用仇恨的目光唾他一脸唾沫,反而抬起右手,对他行了个抚鬓礼。 虽脸上并没带上笑容,但这个动作却是让心怀忐忑的岳托一下子傻了眼。 “我……那个,我从界藩城回我阿玛家,听说我二弟又惹祸了,我那个……你萨茵姑担心你额其克,所以我顺路送她来找五叔……” 他像个愣头青一样结结巴巴,讲完后发觉自己把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表达得乱七八糟,心里愈发没底,心虚得直发慌。 阿木沙礼点点头,没说什么,带着丫头,径直往门里走。 还没等她跨进门呢,洞开的门扉里冲出来一个人,慌慌张张地直接撞到她怀里。阿木沙礼一个不察,被来人一头顶在了胸口,冲力过猛,直接将她撞退好几步。因是坐车出行,她这一身穿的颇为端正,就连脚上穿的都是绣花高底鞋。她这一退,脚底下两寸余高的鞋底踩滑在了台阶上,她一个踉跄失去平衡,上身往后仰倒。 千钧一发间,岳托甩脱手里的马辔,一个箭步冲上台阶,眼明手快的将她抱住。 “jiejie!”佳穆莉没想到自己竟会撞到jiejie,她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你怎么来了?” 阿木沙礼惊魂未定,好不容易待眼前的眩晕感略微消去些,正要回答,却觉察到一双手正牢牢的握在自己腰间。她低头看了看那双明显被太阳晒到黝黑的粗粝大手,顺着那手慢慢抬头,目光诡异地定住在了岳托脸上。 岳托如遭雷击,忙撒手后退。 佳穆莉大叫道:“你来得正好呢,姐,陪我回家吧!莫雅绮姑要生了!额涅说我留在这只会添乱,赶我回家哩!” “啊?”阿木沙礼惊讶的说,“不是说还有一个月才会生的吗?” “不知道不知道啊,反正我听姑姑叫得瘆的慌,你陪我回家吧!” 阿木沙礼是来找莽古尔泰的,她这阵子经常往来三贝勒府,若非迈达礼已经娶亲,且与元福晋恩爱有加,否则以她这么积极走动的架势,肯定得让莽古济动起将她嫁到三贝勒府里去的心思。 “你先让奴才送你回家去!我进去看看莫雅绮姑!”阿木沙礼搪塞道。 佳穆莉上前挽住jiejie的胳膊不肯松手,一脸的娇憨状,侧首看见一旁的岳托,不禁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道:“岳托哥哥也是要去看莫雅绮姑?” 岳托摸了摸鼻子,刚要回答,却被阿木沙礼抢先道:“他只是路过。” “是吗?” 阿木沙礼斥道:“你莫打岔,赶紧听额涅话回家去!” 佳穆莉扁了扁嘴,大眼睛灵动地眨了眨,撒娇道:“可是阿玛和额涅都不在家,你也不肯回家,我一个人待在家里会害怕啊……” 岳托看她一脸天真娇憨,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木沙礼伸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胡说,家里那么多奴才侍婢的伺候你,哪里就你一个人了。”不由分说,将佳穆莉拖着塞进她来时的那辆马车里,有叮嘱跟着佳穆莉的两个小丫头,“好好看着你们主子,她若再淘气,你俩也不用再留下伺候了!” 佳穆莉从车窗里钻出脑袋,冲她吐舌扮鬼脸:“姐你这么凶,难怪姐夫你不要你!”
阿木沙礼脸色陡然一沉,目现厉色,佳穆莉吓得忙缩回头,甚至将车窗关的死死的。 阿木沙礼轻轻拍了拍窗,柔声说:“回头把窗打开,天热,别憋坏了自己。”作势朝车夫挥挥手,车夫一甩马竿,马车噔噔噔跑了起来。 看着马车走远,阿木沙礼才吸着气提了提右脚,微微转动脚踝,眉头却是忍不住皱了起来。 “脚扭伤了吗?”冷不防的,岳托的声音从身边传来。 阿木沙礼吃惊的扭头:“你怎么还没走?” 她惊讶厌恶的表情一点都不带做作掩饰,从表情到语气,与方才那个端庄贞静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岳托突然小心翼翼的心绪像是突然释空了一半,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一直都在啊。”低头看她腿,“还能不能走?你走两步我看看呢!”说着,伸出手欲扶他。 阿木沙礼下意识地伸手,赶苍蝇一样噼噼啪啪拍打他的手:“你手往哪摸啊你,你敢再伸过来试试,看我不剁了它!” 岳托也不知道脑子抽了哪根筋,脱口道:“好啊,我刀借你。” 阿木沙礼脸色臭臭地瞪着他。 岳托也反省过来自己方才失言,这话说的好似调戏人,却不知道阿木沙礼盯着他腰间佩刀的地方,满脑子浮想联翩,尽是当年岳托跑来认错,而自己一刀捅在他胸口的画面。 阿木沙礼一阵眩晕,她本就崴了脚真不稳,这么一晕乎,人就像面条一样瘫软下去,不等门莹来扶,岳托已是再度抱住了她。 她身子娇小,可气色养的不错,脸若满月,看起来像是精心呵护下养尊处优惯了的,可不曾想那腰骨却是纤细得不盈一握。岳托恍神间,却听得阿木沙礼在他怀里也不挣扎,只是语带哽咽:“那年一刀没砍死你,如今你平步青云,便可肆无忌惮的拿话来糟践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