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树屋

    翌日清晨，雨仍未停歇，不过势头小得多，随着业已弱下的风斜斜地飘落，宛若从天空这床大棉被中抽出的丝。整个世界一片氤氲朦胧，连山体都几乎不见。小鸽子早就央求安娜一起去她的那个树屋看望她的那些“朋友”，但被安娜回绝，说这雨下了一夜，路上肯定泥泞不堪，处处都潜藏着危险。她嘟起嘴来，坐在那里再不吭声，也不听安娜的劝。

    雨一直下到中午过后方才完全停止。期间，安娜撑着伞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去了一趟李婆婆家，见她院门紧闭，敲了几声不闻回应便又离开到处走了走，始终没见一个人影。烟雨朦胧中，这个被群山环抱的村落如人间仙境一般恬静幽雅，让安娜心旷神怡。雨停后，小鸽子再次央求，安娜这回答应了她。

    两人各带了一把雨伞上路。路上果然泥泞不堪，又多有洼处存有积水，走起来甚是吃力。路旁的草叶上挂着粒粒水珠，明亮亮的好似如一只只盯着她们的眼睛。小鸽子脱掉了鞋子，赤脚走在草上，时而惹来一阵“咯咯”的笑。安娜在后不紧不慢地跟着，问她还有多远，她只说快到了。然而，走了许久仍未见到她所说的那个树屋。

    渐渐地，树木和灌木越来越密集起来，头顶树枝遮天蔽日，脚下丝毫不见路的踪影，坡度也更陡峭起来。安娜不禁有些担心，但小鸽子仍欢快地往前穿梭，总能从灌木丛中找到下脚的地儿。

    又行了良久，小鸽子终于停了下来，指了指前方，对安娜说道：“看到了没有？那棵最大的树！”

    安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半山腰上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冠如伞，气势磅礴。俨然电影《龙猫》中的那棵庞然大树。在其周围，方圆几十米内都未再生长其他树木，唯有它巍然耸立在天地之间，引人注目的同时也让人叹为观止。走进细看，树干粗壮无比，弯曲直上，条条树须垂入地面竟也成了树干。枝叶繁茂，密不透风。虽然刚下过大雨，树下仍干燥非常。头顶百鸟齐鸣，噪杂纷扰，不断有飞进飞出的鸟影，简直就是鸟的天堂。这一切直让安娜不住咋舌。

    小鸽子看着安娜笑了起来，问：“你会爬树吗？”

    安娜摇了摇头。这才明白昨天在李婆婆家时，她为何会有如此一问。

    小鸽子抿唇思索片刻，终没有好的办法，说道：“没关系，这树大，就跟上楼梯一样！你不用怕，我在前面拉着你！”

    面对如此壮观的大树，安娜也想上去一看。但抬头看去，只见繁茂的枝叶，并没有她所说的那个树屋，想是被湮没在了枝叶之中亦未可知。遂点头答应，笑问：“不会有龙猫吧？”

    “什么龙猫？”小鸽子一脸疑惑，“没有猫，只有很多很多的鸟，一直说个不停，能把人吵死！”

    安娜笑了笑，对她这种把鸟叫说成“鸟说话”的方式感到无比可爱。

    说着，小鸽子踩到树干的一处凸起上，抓着头顶上的另一个凸起，手脚并用，攀岩一般灵巧地向上爬去。安娜如法炮制，却不得其法。如是三番的尝试后，终于在小鸽子的生拉硬拽下爬了上去，已是气喘吁吁，手脚生疼。不时有鸟儿在身边飞来飞去。当她们爬到树冠处时，鸟鸣已是震耳欲聋，噪杂非常。安娜不禁面露苦相。

    小鸽子也被吵得耳朵生疼。这时，只见她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鸟鸣便像收到命令一般骤然停止，好像被突然拔掉电源的录放机。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但是，这种安静让安娜一时无法适应，仿佛身体中的什么东西被突然抽去了一般变得空空荡荡、毫无实感。她迷茫又惊讶地看了看小鸽子。但小鸽子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目光的异样，转身攀着树枝钻进了叶林中，仿佛被吸入了一般。

    片刻后，安娜同样向上探进了脑袋。眼前的景象顿时让她惊讶万分。但不待她发出任何惊呼声，一股温柔的力量便缓缓地把她拉了上去。意识到时，她已站在了树叶之上。此时，惊讶的表情不仅未从她脸上散去，反而在不断地增加。时间在这一刻似乎业已停止，同时停止的还有她的呼吸和心跳。她甚至感觉不出了自己的存在。

    这是一个神奇的场所。庞大的树冠内，仿佛被挖空了一般成为一个圆形的内部，俨然一个用枝叶建造的蒙古包房间。脚下是树叶铺就的厚实地毯，头顶是枝叶构成的天花板，周围是枝叶交错的墙壁。叶片在风中微微摇曳，透过缝隙可以窥见脚下的地面和远处的山体。缕缕阳光照射进来，使里面明亮一片。面积约有普通房间大小，上下一人多高。微风拂面，鼻间缭绕着树叶的清新气息。

    安娜惊呆地站着一动不敢动，脚下软绵绵的枝叶地毯让她心惊胆颤，生怕一不小心就跌落下去。然而，她这是多虑的。她看到小鸽子正张开手臂翩翩起舞，周身环绕着一群五彩缤纷的鸟儿，跟随着她的舞步旋转不止。此时的小鸽子就像一个仙子般踩着细碎有致的步伐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脸上一副无比陶醉的表情，双眼微微眯着，嘴角浅浅的笑，如痴如醉，亦梦亦幻。

    安娜在惊呆中也看得入了迷，渐渐的忘却了自己所处的境地，也忘却了心中的担忧，不由得往前踏出一步。脚下同样是软绵绵的，但却没有掉下去的风险，错落有致的枝叶在一种神奇力量的织结下完全能承受她身体的重量。几只小鸟飞了过来，围着她旋转两圈后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她不禁伸出了手臂轻轻摆动。于是，有更多的鸟儿朝她飞了过来，翅膀扇动的风拂动了她的发梢，也拂起她脸上的笑容。

    如此良久，鸟儿渐渐散去，钻入了枝叶墙壁中。小鸽子停下了舞动，又微微晃起了脑袋，满脸得意地看着安娜微笑。安娜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朝她投去了赞赏和惊讶的目光，全身心都无比豁达起来。

    “这就是我说的树屋！”小鸽子说道，语气中有一种毫不掩饰的自豪，“漂亮吧？”

    安娜狠狠地点头，发自内心地称赞道：“太漂亮了！太神奇了！”说着，她再次向前踏出脚步，来感受走在枝叶之上的奇异感。

    “平时，我经常到这里玩儿，”小鸽子继续说道；“那些鸟儿都是我的朋友，它们可有意思了！”

    安娜慢慢走到她的面前，笑出声来，问道：“是你发现的这里？”

    “不是。”她摇了下头，“是晨阳哥哥带我来的，是他发现的。我喜欢得不得了，就让他把这里送给我。他答应了，还给起了名字，叫‘小鸽子的树屋’！”

    安娜微微点头，心中对这个黄晨阳又多了份好奇，说：“很贴切的名字！这里可真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树屋！”

    “我也喜欢，可是这里不是晨阳哥哥第一个发现的。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那里有两个死人骷髅！”说着，她指了一下安娜的身后，“他们好像死了很长时间了，只剩下两具白骨，眼睛都成了黑洞，小鸟就在里面做巢！晨阳哥哥怕我害怕，就把他们放了下去，埋到了树下。他说，那两人应该是第一个发现的这里。我想，他们肯定也非常喜欢这儿，所以就不愿意走了，最后就死在了这里！”

    安娜朝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脑海中浮现出两具白骨坐在那里的情景，白森森而又孤伶伶。他们两个生前势必有很多故事，只是没有来得及向世人诉说。

    这时，从枝叶墙壁中钻进一只头上长着一撮翎毛、嘴巴又尖又长的鸟来。浑身是棕黄色的羽毛，唯独翅膀上有黑白相间的条纹。咕咕叫着在树屋里飞了一圈后，落在了小鸽子的肩膀上，像在对她耳语般的不停的叫。小鸽子怜爱地看了看它，对安娜说道：“它在问你是谁呢！”

    这句话让安娜笑出声来，问：“你能听懂它的叫声？”

    小鸽子纠正道：“它不是在叫，它是在对我说话！我能听懂它在说什么！它刚才在问，这位是谁？”

    安娜又是一阵惊讶。她只知道传说里有能听懂动物语言的奇人，没想到小鸽子就能听懂鸟的语言！遂吃惊地再次确认道：“你能听懂鸟的语言？”

    “嗯！”小鸽子答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时候就能听得懂，它们也能听懂我说的话。可能是因为这个，小鸟儿特别喜欢跟我玩儿，常来跟我说这说那的。那个时候我有六七岁吧。我以为别人跟我一样能听懂鸟说话的，可是后来发现不是。知道我能跟鸟儿说话的小朋友都害怕我，不跟我玩，说对鸟儿说话的人是疯子！我就只好自己跟鸟儿玩了，它们就成了我的朋友。再到后来，我就被送到了这里。不过还好啦，这里有更多的鸟，它们都很喜欢我，常跟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安娜默然，心想，她果然有着非同寻常的经历，也能理解她被人排斥时的难过和只能独处的落寞。但是这种奇异的能力是天生的，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她只不过是接受下来了而已。然而人们却不能接受，他们排斥所有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东西，进而对拥有这种奇异能力的人也产生了鄙视和怀疑。他们从来都认为，自己做不到的而别人能做到，那么对方就算不上正常，就是异类。他们从来都不从自身上找原因，也从来不站在更高的平台用更高的理念去看待身边的人和事。这是一种潜伏在人们心中已久的莫大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