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劫(一)
一生劫(一) “就算你如何恨我这粥饭总是要吃一点吧,你同我仇深似海,也要留着命才有机会报仇不是。”七苦雅痞一般的笑着,手中端着红豆粥。 她是南国公主南厌离,他是叛国将军慕容七苦。 三年前,他亲手砍下南国国君的人头,截了嫡公主南厌离,并带着五千死士投军叛国。 那一天,狂风掠地,黄沙漫天。南国城破,血染满天。 七苦从那天开始,就变得爱笑,一直笑,一直笑。厌离说,我同七苦相识十九载,他这般的笑却是从未见过的,那乍一眼看上去笑容里,厌离说她看到了他眼底比寒冰更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厌离也说不出。 厌离一袭红装,坐在轿里,想着家国被破,两行清泪落了一地。他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国破家亡,那昨日还同她吃宴的母后怎地就一丈白绫悬在了房梁,他最不明白的就是自己青梅竹马的慕容将军怎么会拿着父皇的人头叛了国。厌离越是思量,越是难受,心就像是被什么一揪一揪着,疼得快要窒息。厌离坐在轿里,哭的两眼微红,她开始恨,恨灭了南国的离国,恨叛国投敌的七苦。所以那日大婚的当日,七苦掀开厌离的盖头时,厌离瞪着七苦,狠狠地说到:“我南厌离发誓,定要取你这叛国之贼的狗命。”七苦笑笑,“好啊!” 南厌离,南厌离,这名字的意思就是南国讨厌离国啊。小时候国君给厌离讲故事时候,厌离就知道了自己名字的来由,她也喜欢这名字,那时候厌离每次听到离国又灭掉了哪个小国的时候总是满脸嫌弃的说:“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土地,还要去抢别人的,脸皮都是不要了的吗?” 七苦是慕容家的独子,七苦当年刚出生时,有一位游僧路过慕容家,留下了“七苦”这个名字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连赏钱也没要。本来是不想要这个名字的,奈何慕容家的老祖宗,七苦的太奶奶是个信佛之人,最后只得用了这个名字。太奶奶后来还常说,七苦的这个名字好,人生在世有八苦,常人总是要尝尽八苦才可再入轮回,可是我们七苦啊,天生佛像,尝过七苦就足够了。 厌离每天坐在窗前想着,要是一切都不变该是多好。那时候他是她的七苦哥哥,他每次入宫偷偷与她见面的时候都会给她带一样新奇的小玩意,还同她讲那些好玩的事情。厌离看着盆里的三叶草,她一直悉心的照料着,那是三年前七苦送给她的。七苦说,如果那株草长出了四片叶子,就可以许一个愿望。所以那日她跪在地上求着七苦去拿回了这盆草,她记得七苦回来的时候,匆匆见了他一面就走开了,想是已经开始讨厌她这样无理取闹了吧,这样的话也好,她早就知道的了,他的七苦哥哥早就不再是当年的七苦哥哥了,在南国覆灭的时候她就该看清了的,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这样忘恩负义的男人。但是后来,七苦又开始经常来看她了,带着那副丑恶的笑脸,厌离总是嫌弃的把脸别向一边。她心里想着,他每日过来看着她吃饭,大概是怕她饿死吧,那样对他这个“镇南大将军”的名声也不好,自己的妻子饿死在府里,想想都觉得很好笑。 七苦每日都会躲在窗口偷偷的看着厌离,他已经很久没看到厌离笑了。其实她笑起来很好看的,就像牡丹?就像玫瑰?或是海棠?七苦觉得都不想,就像那种矮矮小小的草在风里面摇摆,清新丽丽的惹人怜爱,看到了就忍不住去疼惜的那一种。那天厌离求着七苦拿回三叶草的时候,七苦本是不愿意的,那里战火还未熄灭,危险重重,他怕自己死掉,他怕自己死掉了没人照看厌离,还好,万幸的是活着拿回了三叶草,虽然后来因为背上的刀伤足足养了两个月才可以下床。他是知道厌离是恨他的,谁会不恨自己的杀父愁人呢。恨着就恨着吧,只要她活着怎么样都是好的,这样恨着自己活着总是要比得过背负着复国的重担要轻松的吧,这么沉重的担子一个女孩子怎么抗的下来,还是自己帮着她抗下吧,让她这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安安稳稳的过一生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七苦这样想着。 天上的云彩飘呀飘的,偶尔还会遮住刺眼的太阳。以前的厌离是不讨厌太阳的,那时候他还想着七苦就是她的太阳,不管又怎么样的不好的事情发生,只要太阳一出现,就全都烟消云散了。可是她的太阳不再是当年那个温暖的太阳,散出的光都变得刺眼,就像他接受封赏的时候,就是拿着自己父皇的人头得到的那个“镇南大将军”。那时候厌离是躲在远远地看着的,她就是想知道他这么个忘恩负义之人到底该怎么接受这用千百万人生命换来的荣誉。他站在台上满脸堆笑的接下大印,还跪在地上说着谢主隆恩。那天也是这样的吧,云彩飘呀飘的,偶尔会遮住太阳。厌离厌恶的关上窗子,皱着眉头起身走开了。 七苦笑笑,厌离还是那个厌离,总是喜欢找各种奇怪的理由去生气。不同的是以前自己是可以去哄好她的,其实厌离也是很好哄的,一个糖花,一串糖葫芦,或者是一个普通的发簪。七苦想啊,厌离仍然是当年那个简简单单的厌离,这样就很好啊,她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姑娘,这么一直简单下去最好。至于那些什么报仇啊,复国啊的事情,就全都由他来帮着做好了。 七苦紧了紧紫金束腰,离国国君又召他进宫了。这三年来七苦为离国征战,战功无数,他仍然像当年那样用兵如神,谋略无双。当年离国国君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不杀他,要不依着国君嗜杀的性格就算是投降也难逃一死。这三年来七苦瞒天过海,征战大抵都是劝降为主,不到万不得已,七苦总是会给别人留下后路。三年来他这镇南大将军也不辱圣命,离国的版图一路向南推进,竟是比以前的版图大了足足五分之一有余。离国国君贪心不足,这不又下了诏书,让七苦去坐镇北方,准备将北方十八座险山收入囊中,让离国国土固若金汤。七苦仍然满脸堆笑的领了诏书,受封了三军元帅军职,远赴北方又开始他的征程。 七苦走的时候并没有与厌离道别。厌离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在半月之后。正奇怪着七苦这么多天都没来烦过自己,就随口问了侍女,侍女把七苦远征北方的事告诉了厌离的时候,厌离随口了一句:这看门狗又要出去咬人了,早晚有天被人乱棍打死。 侍女悄悄退下,也是早就习惯了将军夫人的脾性,悄悄退了下去。这里面的恩恩怨怨,侍女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但是仍然在心里为将军打抱不平,以前将军是怎么样的人她是不知道的,但是自打她入将军府以后,将军带他们这些下人都是很好的,有时候天冷的时候还会多花费银两给他们添些炭火,这些待遇在以前的时候是想都不敢想的。侍女又想将军一定是深爱着夫人的,要不怎么夫人这般态度,将军仍旧不纳一房小妾。还有那次自己偶然说了夫人失眠很严重,将军边去那山上取了龙延香回来给夫人助眠,那次侍从扶着将军回来时,自己看着都心疼了呢,听说将军不小心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断了腿骨,足足养了两个月才有好转。将军不让说,夫人也不问。要是夫人知道这些事情的话,对将军的态度会好一点的吧,侍女自己悠悠的想着,要是可以的话,在这将军府里做一辈子丫鬟也是好的,每天也不是很累,也不用遭很多白眼。 其实,七苦心里也是希望着厌离对自己好一点的,毕竟是自己心心念念着的人,也想着有一天可以骑着白马带着厌离在蓝天白云下吹风赏花,一起坐在月下对饮,一起花前月下。可以早上一睁眼就可以看见她,然后一起给爹娘敬茶问安,还会生两个可爱的孩子,最好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自己教男孩兵法谋略,厌离教女孩诗书礼乐,以后还会看着两个孩子娶妻嫁人,一家人安安稳稳,白头偕老。想想都是令人神往的生活,可是七苦都是知道的,这些都只能想想而已,都是镜中花,水中月,求而不得。
厌离下午去菩提寺求了平安符,方丈见到厌离笑着问候道:“施主又是来为将军求平安的吗?”厌离点点头,方丈也礼貌的点了点头,转身捻着念珠转身离开,嘴里嘟囔着:“这世间真情,不过如此,施主请放心,将军不是命薄之人,定可以平安归来。”厌离攥了攥手里的平安符,心里想着,是啊,我三年来只要他出征便会来给他求这平安符,他怎么敢不平安回来。他一定会平安归来,那么心思缜密,满腹谋略的人怎么会轻易死掉,他也一定要平安归来,要不怎么对得起这么多年为了杀他苦练的刺杀之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生自己必定要亲手杀了这忘恩负义,叛国偷生之人,挖出他的心肝,看看到底是何种颜色。 方丈同厌离也算是熟人,刚入离国时,厌离终日茶饭不思,心绪不宁,亏得方丈一番教化,方才得心中宁静,可是方丈却未曾化解她的仇恨。其实方丈的那句“世间真情,不过如此”的话是有道理的,就像厌离也不知道自己这三年来为什么坚持着给七苦求平安,或许是想着一定得亲手杀了他才能解了这心头之恨,又或者杀他仅仅是给自己一个理由呢?那日厌离求着方丈要学习杀人之术,方丈问着厌离:“施主是一定非要杀了将军的吗?”厌离满眼恨意的说到,“是,非杀不可。”方丈又问到:“若是有朝一日,你的剑抵在他的胸口,你是否真的可以下的去手?”那个问题厌离不曾回答,她不知答案,她也想不出答案。方丈最后还是教了厌离一点点武术,足以自保,无法伤人。方丈是不敢擅自教厌离功夫的,那防身术是七苦的意思,怕自己有朝一日若是不再她身边护着她,她也可以不被欺负。厌离如获至宝的每日清晨偷偷的在湖边的小树林中练习,杀了七苦好像成了她活着的理由。看吧,看吧,以前活着是为了可以同七苦长相厮守,现在活着是为了杀了七苦快意恩仇,不管怎么样哪怕爱着也好,恨着也罢,七苦总是厌离活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