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过目不忘
贺知章朝散回家，将此事述于李白。太白微微冷笑：“可惜我李某去年不曾及第为官，不得与天子分忧！”贺知章大惊道：“想必贤弟博学多能，辨识番书，下官当于驾前保奏。” 次日，贺知章入朝，越班奏道：“臣启奏階下，臣家有一秀才，姓李名白，博学多才。要辨番书，非此人不可。”天子准奏，即遗使命，前去宣取李白。李白告使“恐得罪于朝贵”，不肯奉诏。使命回奏，天子便问贺知章：“李白不肯奉诏，其意云何？”知章奏道：“臣知李白文才盖也，学问惊人，只为去年试场中被试官屈批了卷子，羞抢出门，今日教他白衣入朝，有愧于心。乞陛下赐以恩典，遗一位大臣再往，必然奉诏。” 玄宗道：“依卿所奏，钦赐李白进士及第，烦卿自往迎取。”贺知章领旨回家，备述天子惓惓求贤之意，李白奉旨见驾。 天子一见李白，如暗得灯，如旱得雨，开金口动玉音，道：“今有番国文书，无人能识，特宣卿至，为朕分忧。”太白躬身奏道：“臣因学浅，被太师批卷不中，高太尉将臣推抢出门。今有番书，何不令试官回答，却乃久滞番官在此？臣是被黜秀才，不能称试官之意，怎能称皇上之意？”天子道：“朕自知卿，卿其勿辞。”遂命侍臣捧番书赐李白观看。 李白只看了一遍，对御座前，将唐音译出，宣读如流。番书云“渤海国达唐朝……可将高丽一百七十六城让与俺国……若还不肯，俺起兵来厮杀，且看那家胜败！”众官听罢面面相觑，大惊失色。天子听了番书，龙颜不悦，沉吟良久，方向两班文武：“今被番家兴兵抢占高丽，有何策可以应敌。” 两班文武如泥塑木雕，无人敢应。贺知章启奏道：“自太宗皇帝三征高丽，不知杀了多少生灵，不能取胜，府库为之虚耗，天幸盖王因病死了，其子争权，高宗皇帝时，遣薛仁贵统百万雄兵，大小百战，方才歼灭。今若干戈复动，难保必胜，兵连祸结，不知何时而止。愿我皇圣鉴。”天子道：“似此如何回答他？”知章道：“陛下试问李白。”天子乃召太白问之。 李白奏道：“臣启陛下，此事不劳圣虑。来日宣番使入朝，臣当面回答番书，与他一般字迹。书中言语，羞辱番家，须要番国拱手来降。”天子见李白应对不慌不乱，从容不迫，圣心立刻大悦，即日拜翰林学士，遂设宴于金鸾殿，琴瑟喧阗，嫔妃进酒，彩女传杯。御音传示：“李卿可开怀畅饮，休拘礼法。”李白尽量而饮，不觉酒浓身软。天子令内官扶于殿侧安寝。 次日五鼓，天子升殿。李白酒酣未醒，内官催促进朝，百官朝见已毕，天子召李白上殿，见其面尚带酒容，两眼矇眬，天子分付御厨造三分醒酒酸鱼羹来。内侍将金盘捧着一碗鱼羹。天子见羹气太热，使御手调之良久，赐与李学士。李白跪而食之，顿觉爽快。是时百官见天子恩幸李白，且惊且喜。惟杨国忠，高力士，瞅然有不乐之色。 圣旨宣番使入朝。番使见圣礼毕。李白立于左侧柱下，手捧番书，朗声而读，一字不差，番使大骇。李白道：“小邦失礼，圣上洪度如天，置而不较，有诏批答，汝宜静听。”番官战战兢兢，跪于阶下。 天子命设七宝床，取白玉砚，象管兔毫笔，独草龙香墨，五色金花笺，排列停当，赐李白近御榻前坐锦墩草诏。 李白奏道：“臣靴不净，有污前席，望皇上宽恩，赐臣脱靴结袜而登。”天子准奏，命一小内侍与李学士脱靴。李白又奏道：“臣有一言，乞階下赦臣狂妄，臣方敢奏。”天子道：“任卿失言，朕亦不罪。”李白奏道：“臣前入试被杨太师批落，高太尉赶逐，今日见二人押班，臣之神气不旺，乞玉音分付杨国忠与臣捧砚磨墨，高力士与臣脱靴结袜，臣意气始得自豪，举笔草诏，口代天言，方不可辱君命。” 天子用人之际，恐拂其意，只得传旨教杨国忠捧砚，高力士脱靴。二人心里暗自揣动：“前日科场中轻薄了他，这样书生，只好与我磨墨脱靴，今日恃了天子一时宠幸，就来还礼，报复前仇！”出于无奈，不敢违背圣旨，正是敢怒而不敢言。 李白昂昂得意，鲡袜登床，坐于锦床上。杨国忠磨得墨衣，捧观侍立，论来爵位不同，因李白口代天言，天子宠以殊礼，杨太师不得奉旨磨墨，不曾赐坐，只得侍立。 李白左手将须一拂，右手举起象管兔豪笔，向五花笺上，手不停挥；须臾草就吓蛮书，字画齐整，并无差错，献于龙案之上。天子看了大惊，都是照样番书，一字不识，传与百官看了，各各骇然。天子命李白诵之。 李白就御座前朗诵一遍道：“大唐开元皇帝诏谕渤海……自昔石卵不敌，蛇龙不斗……高丽附邦，比之唐土，不过一郡……天兵一下，千里流血……。 天子闻之大喜，再命李白对番官面宣一通，然后用宝入函。李白仍叫高太尉着靴，方才下殿，唤番官听诏。李白重读一遍，读得声韵铿锵有力，番使不敢出声，面如土色，不免山呼拜倒辞朝。 驾知章送出都门，番官私问道：“适才读诏者何人？”知章道：“姓李名白，官拜翰林学士。”番使道：“多大的官，使太师捧砚太尉脱靴！”知章道：“太师大臣，太尉亲臣，不过人间之极贵。那李学士乃天上神仙下降，赞助天朝，更有何人可及！” 番使点头而别，旧至本国，与国王述之，国王看了国书大惊，与国人商议：“天朝有神仙赞助，如何敌得！”写了降表，愿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却说天子深敬李白，欲重加官职。李白启奏：“臣不愿受职，愿得逍遥散淡，供奉御前，如汉东方朔故事。”天子道：“聊既不受职，朕所有黄金白璧，奇珍异宝，惟卿所好。”李白奏道：“臣亦不愿受金玉，愿得从陛下所幸，日饮美酒三十觞足矣。”天子知李白清高，不忍相强，从此时时赐宴，留宿于金鸾殿中，访议政事，恩幸日隆。 一日，李白乘马游长安街，忽听得锣鼓齐鸣，见一簇刀斧手，拥着一辆囚车行来，李白问之，乃是并州将官今起东市处斩，生得甚是英雄，叩其姓名，声如洪钟，答道：“姓郭，名子仪。”李白见他容貌非凡，他日必为国家柱石，遂喝住刀斧手，“待我亲住驾前保奏。”众人知是李谪仙学士，谁敢不依。 李白当时回马，直叩宫门，求见天子，讨了道赦敕，亲往东市开读，打开囚车，放出子仪，许他带罪立功。子仪拜谢李白活命之恩，不敢忘报。 一日，玄宗天子同杨贵妃娘娘在沉香亭前赏玩，诏梨园子弟奏乐。天子道：“对妃子，赏名花，新花安用旧曲？”遂命梨园长李龟年召李学士入宫。有内侍说道：“李学士往长安市上酒肆中去了。”李龟年不往九街，不走三市，一径寻到长安市去，只听得大酒楼上，李白对酒亢歌。李龟年大踏步上楼梯来，只见李白独坐桌前，桌上一花瓶供一枝碧桃花，独自对花而酌，吃得酪酊大醉。 李龟年上前道：“圣上在沉香亭宣召，学士快去。”李白全然不理，张开醉眼，向李龟年念一句陶渊明的诗，道是“我醉欲眠君且去”，瞑然欲睡。李龟年向楼窗往下一招，七八个从者，一齐上搂，不由分说，手忙脚乱，抬李学士到门前，李龟年策马在后相遂，不久抬到后宫，过了兴庆池，来到沉香亭。天子见李白双眸紧闭，兀自未醒，见李白口流涎沫，天子亲以龙袖拭之。杨贵妃奏道：“妾闻冷水扑面可以解酒。”乃命内侍取水使宫女含而喷之。 酒仙梦中惊醒，见御驾大惊，俯伏道：“臣该万死，幸陛下恕臣！”天子御手搀起道：“今日同妃子赏花，不可无新词，所以召卿，可作《清平调》三章。”李龟年取金花笔授与太白，太白带醉一挥，立成三首。 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其二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其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天子览词称美不已：“似此天才，岂不压倒翰林院许多学士！”即命李龟年按调而歌，梨园子弟丝竹并进。 天子极爱音乐，过目不忘，曾与各国外名家赛乐比试，弹奏一遍，即能复弹此曲。常让各国外大乐家心服口服，因而各国因玄宗殊能而愿意年年进贡。天子也拿着玉笛以和之，顿时群花共舞，百鸟朝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