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德篇道篇
花月儿道:“那定是动手打架了。” 周同道:“可不是吗?一动上手,晏孝广的武功古里古怪,对方谁都没见过,当场又给他打死了几人,但他寡不敌众,也受了伤,拚命逃走了。 那些人气不过,将他家里的妻儿大小杀了个干干净净。” 花月儿叹了一口气,觉得讲到练武,到后来总是不免要杀人,隐隐觉得这晏孝广倘若不练武功,多半便没这样的惨事。 周同续道:“我师哥晏孝广逃到了一处穷荒绝地,躲了起来。那数十名敌手的武功招数,他一招一式都记在心里,苦苦思索如何才能破解,他要想通破解的方法,去杀了他们报仇。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终于每一个敌人所使过的古怪阴毒招数,他都想通了破解的法子。 他十分高兴,料想这些敌人就算再一拥而上,他独个儿也对付得了。于是出得山来,去报仇雪恨。不料那些敌人一个个都不见了。你猜是甚么原因?” 花月儿道:“定是他的敌人得知他武功大进,怕了他啦,都躲了起来。” 周同摇头道:“不是,不是。当年我师哥说这故事给我听的时候,也叫我猜。我猜了七八次都不中,你再猜。” 花月儿道:“大哥既然七八次都猜不中,那我也不用猜了,只怕连猜七八十次也不会中。” 周同哈哈大笑,说道:“没出息。好罢,你既然认输,我便不叫你猜这哑谜儿了。原来他那几十个仇人全都死了。” 花月儿“咦”的一声,道:“这可奇了。难道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弟子代他报仇,将他的仇人都杀死了?”周同摇头道:“不是,不是!差着这么十万八千里。他没收弟子。他是文官,交的朋友也都是些文人学士,要吟诗作对做文章,倒还可以,怎能代他杀人报仇?” 花月儿搔搔头,说道:“莫非忽然起了瘟疫,他的仇人都染上了疫病?” 周同道:“也不是。他的仇人有些在山东,有些在湖广,有些在甘肃、两浙,没有一起都染上瘟疫之理?啊,是了,是了!对啦,有一项瘟疫,却是人人都会染上的,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都避他不了,你猜那是甚么瘟疫?” 花月儿把伤寒、天花、疹子、痢疾猜了六七种,周同总是摇头,最后花月儿说道:“口蹄疫!” 一出口便知不对,急忙按住了嘴,笑了起来,左手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笑道:“我真胡涂,口蹄疫是蒙古牛羊牲口的瘟疫,人可不会染上。” 周同大笑,说道:“你越猜越乱了。 那晏孝广找遍四方,终于给他找到了一个仇人。这人是个女子,当年跟他动手之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但晏孝广找到她时,见她已变成了个六十来岁的老婆婆……” 花月儿大为诧异,说道:“这可真希奇。啊,是了,她乔装改扮,扮作了个老太婆,盼望别让晏孝广认出来。” 周同道:“不是乔装改扮。你想,晏孝广的几十个仇人,个个都是好手,武功包含诸家各派,何等深奥,何等繁复?他要破解每一人的绝招,可得耗费多少时候心血? 原来他独自躲在深山之中钻研武功,日思夜想的就只是武功,别的甚么也不想,不知不觉竟已过了四十多年。” 花月儿惊道:“过了四十多年?” 周同道:“是啊。专心钻研武功,四十多年很容易就过去了。我在这里已住了十年,不过十年才给我十五天长假,这十五天长假也是皇帝恩准才允许我出岛的。 晏孝广见那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变成了老太婆,很是感慨,但见那老婆婆病骨支离,躺在床上只是喘气,也不用他动手,过不了几天她也会死了。 他数十年积在心底的深仇大恨,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还给那老婆婆喂粥服药。兄弟,每个人都要死,我说那谁也躲不了的瘟疫,便是大限到来,人人难逃。” 花月儿默然点头。 周同又道:“我师哥和他那一个弟子天天讲究修性养命,难道真又能修成不死的神仙?长生修仙什么的,我全不信,因此牛鼻子道士我是不做的。” 花月儿茫然出神。 周同道:“他那些仇人本来都已四五十岁、五六十岁,再隔上这么四十多年,到那时岂还有不一个个都死了?哈哈,哈哈,其实他压根儿不用费心想甚么破法,钻研甚么武功,只须跟这些仇人比赛长命。四十多年比下来,老天爷自会代他把仇人都收拾了。” 花月儿点了点头,心想:“看来人生只不过短短百年,匆匆而过。” 周同又道:“不过话说回来,钻研武功自有无穷乐趣,一个人生在世上,若不钻研武功,又有甚么更有趣的事好干?天下玩意儿虽多,可是玩得久了,终究没味。只有武功,才越玩越有趣。兄弟,你说是不是?” 花月儿“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可不觉得练武有甚么好玩,生平练武实在吃足了苦头,只是从小便咬紧了牙关苦挨,从来不肯懈怠。 周同见他不大起劲,说道:“你怎么不问我后来怎样?” 花月儿道:“对,后来怎样?” 周同道:“你如不问后来怎样,我讲故事就不大有精神了。” 花月儿道:“是,是,大哥,后来怎样?” 周同道:“那晏孝广心想:‘原来我也老了,可也没几年好活啦。’ 他花了这几十年心血,想出了包含普天下各家各派功夫的武学,过得几年,也染上了那谁也逃不过的瘟疫,这番心血岂不是就此湮没?于是他将所想到的法门写成了上下两卷书,那是甚么?” 花月儿道:“是甚么?” 周同道:“唉,难道连这个也猜不到吗?”花月儿想了一会,问道:“是不是《道德经》?” 周同道:“咱们说了半天,说的就是《道德经》的来历,你还问甚么?” 花月儿笑道:“兄弟就怕猜错了。” 周同道:“撰述道德经的原由,那晏孝广写在经书的序文和批注之中,我因此得知。晏孝广将经书藏于一处极秘密的所在,数十年来从未有人见到。那一年不知怎样,此书忽在世间出现,天下学武之人自然个个都想得到,大家你抢我夺,一塌里胡涂。
我师哥说,为了争夺这部经文而丧命的英雄好汉,前前后后已有一百多人。 凡是到了手的,都想依着经中所载修习武功,但练不到一年半载,总是给人发觉,追踪而来劫夺。抢来抢去,也不知死了多少人。得了书的千方百计躲避,但追夺的人有这么许许多多,总是放不过他。那阴谋诡计,硬抢软骗的花招,也不知为这部经书使了多少。” 花月儿道:“这样说来,这部经书倒是天下第一害人的东西了。如不得经书,快快乐乐的过一世,岂不美矣。” 周同道:“兄弟你怎么如此没出息?道德经中所载的武功,奇幻奥秘,神妙之极。学武之人只要学到了一点半滴,岂能不为之神魂颠倒?纵然因此而招致杀身之祸,那又算得了甚么?咱们刚才不说过吗,世上又有谁是不死的?” 花月儿道:“大哥那你是习武入迷了。” 周同笑道:“那还用说?习武练功,滋味无穷。世人愚蠢得紧,有的爱读书做官,有的爱黄金宝玉,更有的爱绝色美女,但这其中的乐趣,又怎及得上习武练功的万一?” 花月儿道:“兄弟虽也练了一点粗浅功夫,却体会不到其中有无穷之乐。” 周同叹道:“傻孩子,那你干么要练武?” 花月儿道:“江湖险恶,为防身我就练了。” 周同摇头道:“你真笨得紧。我对你说,一个人饭可以不吃,性命可以不要,功夫却不可不练。” 花月儿答应了,心想:“我这个把兄多半为了嗜武成癖,才弄得这般疯癫的。”说道:“我见过黑白蝙蝠练这《道德经》上的武功,十分阴毒邪恶,那是万万练不得的。” 周同摇头道:“那定是黑白蝙蝠练错了。《道德经》正大光明,怎会阴毒邪恶?”花月儿亲眼见过张功果、蓝采阴的武功,说甚么也不信。 周同恍然而悟,说道:“啊,是了。道德经上载明不少阴毒邪恶武功,那都是晏孝广的敌人使的。晏孝广要知其破法,必先知其练法,因此将练法和破法全都批注到了经文,经文的要旨是在击破邪恶武功之法,而不在邪恶武功的练法。 李巨道长的徒弟,也多半是大邪小邪,他们不学破法,却去学了邪法。”邪法易练而破法难通,破解之法,须以上卷‘道’中的内功为基,而张功果、蓝采阴却以下卷中的‘德’中的内功为基。一上手便练五孔赑屃爪、辟破掌、倒杵梭椤杖等较易功夫,艰难的破解之法不能练,只得置之不理,周同却又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