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无高韵
当下足底加快,再不依循峰上小径,径自笔直的往上爬去。过不多时已将追兵抛远。他足下不停,将脸挨过去和叶菲儿脸颊相触,觉到尚甚温暖,稍感放心,叫了几声,叶菲儿却仍不答应。 抬头见离峰顶已近,心想这山峰周围不广,此时四下里必已被敌人团团围住,且找个歇足所在,救醒菲儿再说。 上下左右一望,见左上方二十余丈处黑黝黝的似有一个洞xue,当即提气窜去,奔到临近,果然是个山洞,洞口砌似玉石,修建得极是齐整。 花月儿也不理洞内有无埋伏危险,直闯进去,将叶菲儿轻轻放在地下,将右手放在她后心“灵台xue”上,助她顺气呼吸。 只听得山腰里鹤阳帮的帮众愈聚愈多,喊声大振,花月儿却充耳不闻,此时纵然有千军万马冲到跟前,他也要先救醒叶菲儿,再作理会。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叶菲儿“嘤”的一声,悠悠醒来,低声叫道:“我胸口好疼。” 花月儿大喜,慰道:“菲儿别怕,你在这里歇一阵。”走到洞口。横掌当胸,决心拚死抗敌护她,可是放眼下望,不由得惊奇万分。 只见山腰里火把结成了整整齐齐的一道火墙,离山洞约有里许之遥,各人面目依稀可辨,当先一人身披葛衫,正是宋馆主。 但众人双脚宛如钉牢在地下一般,尽管咆哮怒骂,却不再上前一步。望了一阵,猜不透众人闹的是甚么玄虚,回进洞来,俯身去看叶菲儿,忽声身后擦擦两声,似是脚步声响。 花月儿大惊,先回掌护住后心,再挺腰转身,但那洞黑沉沉的望不见底,不知里面藏的是人是怪。花月儿喝道:“是谁?快出来。” 洞里先传出她呼喝的回声,静了半晌,忽听传出几下咳嗽,几声阴笑,听来不由得令人毛骨竦然,竟然便似一老妇人的声音。 花月儿晃亮火折,只见洞内大踏步走出一人,身披葛衫,白发垂肩,却是一个老妇人。乍一看,正是天一书阁宋馆主。 花月儿一惊非小,适才明明见到宋馆主在山腰里率众叫骂,原来有个老妇人,却不是宋馆主为何这般妖人装扮。霎时之间,只觉背上凉飕飕地,竟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听她阴森森冷笑道:“两个娃娃果然不怕死,来找婆婆,好得很!胆子不小,挺有骨气,好得很!” 突然脸一板,眉目间犹似罩上一层严霜,厉喝道:“这是鹤阳帮的禁地,入者有死无生,两个娃娃活得不耐烦了?” 花月儿心中已知她用意,却听叶菲儿轻声道:“既是禁地,你怎么又入来啦?” 宋馆主登时现出难堪神色,随即说道:“婆婆一有要事在身,可没闲功夫跟你娃娃们扯淡。”说着抢步出洞。 花月儿见她快步掠过身旁,只怕她猛下毒手,伤了叶菲儿,心想:“此时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双手齐出,猛往她肩头击去,料她必要回掌挡架,那就立时以肘锤撞击他的前胸。 这一招武功先着击肩乃虚,后着肘锤方实,妙在后着含蕴不露,敌人不易识破。他先着击出,宋馆主果然回掌挡架,花月儿两臂一挺,肘锤正要撞出,突觉对方双掌挡来软弱无力,全不似适才交锋时那般劲在掌先的上乘功夫。 花月儿手上变招远比心中想事为速,心中尚未决定该当如何,双手顺势抓出,已将她两手手腕牢牢拿住。 宋馆主用力挣扎,却哪里挣得出她的掌握?她不挣也还罢了,这一挣更显露了她武功浅薄。 花月儿再无怀疑,两手一放一拉,待宋馆主被这一拉之势牵动,跌跌撞撞的冲将过来,顺手便点了她胸口的“石关xue”。 宋馆主瘫软在地,动弹不得,说道:“我的小爷,这当口性命交关,你何苦和我闹着玩儿?”只听得山腰中帮众的喊声更加响亮,想来其余七峰中的帮众也已纷纷赶到。 花月儿道:“你好好送我们下山去。”宋馆主皱眉摇头道:“我自己尚且性命不保,怎能送你们下山?”花月儿道:“你叫你徒子徒孙让道,到了山下,我自然给你解开xue道。” 宋馆主愁眉苦脸,说道:“我的小爷,你老磨着我干么?你到洞口去瞧瞧就明白啦。” 花月儿走到洞口,向下望去,不由得惊得呆了,但见天一书阁宋馆主手挥蒲扇,正站在帮众之前,向着洞口顿足而骂。 ”叶菲儿低声道:“月儿,你也搞明白了,有两个宋馆主啊,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却就会吹牛。他俩生得一模一样。这是个女人,却装成一个人。净长着一张嘴的。” 花月儿再无怀疑,向宋馆主道:“是不是?”宋馆主苦着脸道:“姑娘既说是,就算是罢。我们俩是双生姐弟,我是jiejie。本来武功是我强,后来我兄弟的武功也就跟着了不得起来啦。” 花月儿道:“那么到底谁是天一书阁宋馆主?”宋馆主道:“名字不同,又有甚么关系?是叫我馆主还是叫他馆主,不都一样?咱俩姐弟要好,从小就合用一个名儿。” 花月儿道:“快说,到底谁是宋馆主?”叶菲儿道:“那还用问?自然她是冒充字号的。”花月儿道:“哼,老妇人,那么你叫甚么?” 宋馆主挨不过,只得道:“记得先父也曾给我另外起过一个名儿,叫甚么剪水冰凌‘蝉杏’。我念着不好听,也就难得用它。” 花月儿一笑,道:“哈,那你就是宋蝉杏,不用赖啦。你弟弟可叫婵娟是也不是。” 宋蝉杏面不红,耳不赤,洋洋自如,说道:“早蝉孤抱芳槐叶,噪向残阳意度秋。也任一声催我老,堪听两耳畏吟休。得非下第无高韵,须是青山隐白头。人家爱怎生叫就怎生叫,你管得着么?” 叶菲儿道:“我瞧你倒是还是改名为蝉娟好些。” 花月儿道:“怎么他们尽在山腰里呐喊,却不上来?”宋蝉杏道:“不得我号令,谁敢上来?”花月儿将信将疑。 叶菲儿却道:“月儿,不给他些好的,谅这阴险婆子也不肯吐露真情。你点她‘天突xue’!” 花月儿依言伸指点去。 这“天突xue”乃属奇经八脉中的阴维脉,系在咽喉之下,“璇玑xue”上一寸之处,是阴维任脉之会,一被点中,宋蝉杏只觉全身皮下似有千万虫蚁乱爬乱咬,麻痒难当,连叫:“啊唷,啊唷,你……你这不是坑死人么?作这等阴贼损人勾当。” 花月儿道:“快回答我的话,那就给你解了。”
宋蝉杏叫道:“好罢,婆婆拗不过你这两个娃娃。”当下忍着麻痒,把真情说了出来。 原来宋馆主与宋蝉吉是同胞挛生姐弟,幼时两人性情容貌,全无分别。到十回岁上,宋馆主无意之间救了鹤阳帮郭帮主的性命。那郭帮主感恩图报,将全身武功倾囊相授。 宋馆主到得二十岁时,功夫浸寻有青出于蓝之势,次年郭帮主逝世,临终时将鹤阳帮帮主之位传了给他。 宋馆主非但武功惊人,而且极有才略,数年之间,将原来一个小小帮会整顿得好生兴旺,自从“五祖鹤阳拳歼青山”一役将有山派打得一蹶不振之后,五祖鹤阳拳的名头威震江湖。 当年书山论剑,晏孝广等曾邀他参预。宋馆主以五祖鹤阳拳神功尚未大成,自知非晏孝广敌手,故而谢绝赴会,十余年来隐居在天一书阁下闭门苦练,有心要在二次论剑时夺取“武功天下第一”的荣号。此时宋馆主的生性与jiejie已全然不同,一个武艺日进,一个自愧不如之余,愈来愈爱吹牛骗人。一个隐居书阁,一个乘势打起兄弟的招牌在外招摇。 花月儿与叶菲儿在林云庄、临安府等地所遇到的是宋蝉杏,而在龙吼山、天门山所遇的却是宋馆主。只因二人容貌打扮一般无异,叶菲儿一个托大,竟为宋馆主鹤阳拳震伤。 这天洞山是鹤阳帮历代帮主埋骨之所在,帮主临终时自行上峰待死。帮中有一条极严厉的帮规,任谁进入天洞山以内,决不能再活着下峰。 若是帮主丧命在外,必由一名帮中弟子负骨上峰,然后自刎殉葬,帮中弟子都认是极大荣耀。 花月儿背着叶菲儿,慌不择路,误打误撞的闯入了鹤阳帮圣地,是以帮众只管忿怒呼叫,却不敢触犯禁条,追上峰来。 连帮主宋馆主自己,空有一身武功,也惟有高声叫骂而已。那宋蝉杏却何以又敢来到石室之中?原来鹤阳帮每代帮主临终之时,必带着他心爱的宝刀宝剑、珍物古玩上峰,一代又复一代,石室中宝物自是不少。 宋蝉杏数月来累累受辱,自思艺不如人,但若有几件削铁如泥的利刃,临敌交锋之时自可威力大增,想到花、叶日内就要找上山来,遇上时如何抵敌?于是冒着奇险,偷入石室盗宝,料想鹤阳帮中无人敢上天洞山禁地,决计无人发觉,岂道无巧不巧,偏偏遇上了二人。 花月儿听她说完,沉吟不语,心想:“此处既是禁地,敌人谅必不敢逼近,但这山峰穿云插天,四下无路可走,如何得脱此难?” 叶菲儿忽道:“月儿,你到里面探探去。”花月儿道:“我先瞧瞧你的伤势。”打火点燃一根枯柴,解开她肩头衣服和金丝软甲,只见雪白的双肩上各有一个乌黑的拳形印痕,受伤实是不轻,若非身有软甲相护,这两拳已要了她的性命。 花月儿心想:“高虎与宋馆主的功力在伯仲之间,当日伯父硬接地诛煞的蝎子功,菲儿好在隔了一层金甲至宝,但伯父的功夫与菲儿却又大不相同。看来菲儿此伤与伯父所受的不相上下,实是难以痊可的了。”手中执着枯柴,呆呆出神。 宋蝉杏大叫:“娃娃说话是放屁么?还不给婆婆解开xue道?这般又麻又痒,有谁抵得住了?你倒自己点了这xue道试试。” 花月儿想着叶菲儿的伤势,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