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百子
这时乌云满天,把月亮星星遮得没半点光亮,花月儿死里逃生,回想适才情景,兀自心有余悸,双手抱着叶菲儿站在旷野之中,只觉天地茫茫,不知如何是好。却又不敢呼召小红马,生怕宋馆主闻声先至。 呆立半晌,只得信步而行,举步踏到的尽是矮树长草,哪里有路?每走一步,荆棘都钩刺到小腿,他也不觉疼痛,走了一阵,四周更是漆黑一团,纵然尽力睁大眼睛,也是难以见物。 当下一步一步走得更慢,只恐一个踏空,跌入山沟陷坑之中,但怕鹤阳帮众追来,却也不敢停步。 这般苦苦走了三里有余,突然左首现出一颗大星,在天边闪闪发光。他凝神望去,想要辨别方向,看出原来并非天星,而是一盏灯火。既有灯火,必有人家。 花月儿好不欣喜,加快脚步,笔直向着灯火赶去,急行里许,但见黑森森的四下里都是树木,原来灯火出自林中。可是一入林中,再也无法直行,林中小路东盘西曲,少时忽然失了灯火所在,密林中难辨方向,忙跃上树去眺望,却见灯火已在身后。 正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花月儿接连赶了几次,头晕眼花,始终走不近灯火之处,双翼龙一马也不知到了哪里,他这时已知是林中道路作怪,欲待从树顶上踪跃过去,黑暗中却看不清落足之处,又怕树枝擦损了叶菲儿。 但若不去投宿,总不能在这黑森林中坐待天明,心想别这般没头蝇般瞎撞,且定一定神再说,当下站着调匀呼吸,稍歇片刻。 这时叶菲儿神智已然清醒,被花月儿抱着这么东转西弯乱闯直奔,虽然瞧不到周遭情势,却已摸清林中道路,轻声道:“月儿,向右前方斜角走。” 花月儿喜道:“菲儿,你还好吗?”叶菲儿嗯了一声,没力气说话。花月儿依言朝右前方斜行,叶菲儿默默数着他的脚步,待数到十三步,道:“向左走六步。” 花月儿依言而行。叶菲儿又道:“再向右斜行十七步。”一个指点,一个遵循,二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之中曲折前行。 刚才花月儿这般一阵来回奔行,叶菲儿已知林中道路,乃是由人工布置而成。林中道路愈是奇幻,她愈能闭了眼睛说得清清楚楚,若是天然路径,她既从未到过,在昏黑之中,纵是一条最平坦无奇小径却也辨认不出了。 这般时而向左,时而转右,有时更倒退斜走数步,似乎越行越是迂迴迢遥,岂知不到一盏茶时分,灯火赫然已在眼前。花月儿大喜,向前直奔。 叶菲儿急叫:“别莽撞!”花月儿“啊哟”一声,双足已陷入泥中,直没至漆,急忙提气后跃,硬生生把两只脚拔了出来,一股污泥的臭味极是刺鼻,向前望去,眼前一团茫茫白雾裹着两间茅屋,灯光便从茅屋中射出。 花月儿高声叫道:“我们是过往客人,生了重病,求主人行个方便,借地方歇歇,讨口汤喝。”过了半晌,屋中寂然无声,花月儿再说了一遍,仍是无人回答。 说到第三遍后,方听得茅屋中一个女人声音说道:“你们既能来到此处,必有本事进屋,难道还要我出来迎接吗?”语声冷淡异常,显是不喜外人打扰。 若在平时,花月儿宁可在林中露宿一宵,也不愿故意去惹人之厌,此时却是救伤要紧,然见眼前一大片污泥,不知如何过去,当下低声与叶菲儿商量。 叶菲儿想了片刻,道:“这屋子是建在一个污泥湖沼之中。你瞧瞧清楚,那两间茅屋是否一方一圆。”花月儿睁大眼睛望了一会,喜道:“是啊!菲儿你甚么都知道。” 叶菲儿道:“走到圆屋之后,对着灯火直行三步,向左斜行四步,再直行三步,向右斜行四步。如此直斜交差行走,不可弄错。” 花月儿依言而行。落脚之处果然打有一根根的木桩。只是有些虚晃摇动,或歪或斜,若非他轻功了得,只走得数步便已摔入了泥沼。 他凝神提气,直三斜四的走去,走到一百三十九步,已绕到了方屋之前。那屋却无门户,叶菲儿低声道:“从此处跳进去,在左首落脚。” 花月儿背着叶菲儿越墙而入,落在左首,不由得一惊,暗道:“果然一切都在菲儿意料之中。”原来墙里是个院子,分为两半,左一半是实土,右一半却是水塘。 花月儿跨过院子,走向内堂,堂前是个月洞,仍无门扉。叶菲儿悄声道:“进去罢,里面再没古怪啦。”花月儿点点头,朗声说道:“过往客人冒昧进谒,实非得已,尚请贤主人大度包容。”说毕停了片刻,才走进堂去。 只见当前一张长桌,上面放着七盏油灯,排成南斗六星阵之形。地下蹲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子,身披麻衫,凝目瞧着地下一根根的无数竹片,显然正自潜心思索,虽听得有人进来,却不抬头。 花月儿轻轻将叶菲儿放在一张椅上,灯光下见她脸色憔悴,全无血色,心中甚是怜惜,欲待开口讨碗汤水,但见那老妇全神贯注,生怕打断了她的思路,一时不敢开口。 叶菲儿坐了片刻,精神稍复,见地下那些竹片便知是计数用的算子。再看那些算子排成商、实、法、借算四行,暗点算子数目,知她正在计算五万一千零七十六的平方根,这时“商”位上已记算到二百二十,但见那老妇拨弄算子,正待算那第三位数字。 叶菲儿脱口道:“六!二百二十六!”那老妇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精光闪闪,向叶菲儿怒目而视,随即又低头拨弄算子。 这一抬头,花、叶二人见她容色清丽,不过四十左右年纪,想是思虑过度,是以鬓边早见华发。那女子搬弄了一会,果然算出是“六”,抬头又向叶菲儿望了一眼,脸上惊讶的神色迅即消去,又见怒容,似乎是说:“原来是个小姑娘。你不过凑巧猜中,何足为奇?别在这里打扰我的正事。” 顺手将“二百二十六”五字记在纸上,又计下一道算题。这次是求三千一百二十万五千八百七十五的立方根,她刚将算子排为商、实、方法、廉法、隅、下法六行,算到一个“三”,叶菲儿轻轻道:“三百一十五。”
那女子“哼”了一声,哪里肯信?布算良久,约一盏茶时分,方始算出,果然是三百一十五。那女子伸腰站起,但见她额头满布皱纹,面颊却如凝脂。 她双目直瞪叶菲儿,忽然手指内室,说道:“跟我来。”拿起一盏油灯,走了进去。花月儿扶着叶菲儿跟着过去,只见那内室墙壁围成圆形,地下满铺细沙,沙上画着许多横直符号和圆圈,又写着些“太”、“天元”、“地元”、“人元”、“物元”等字。 花月儿看得不知所云,生怕落足踏坏了沙上符字,站在门口,不敢入内。叶菲儿自幼受名师教导,颇精历数之术,见到地下符字,知道尽是些术数中的难题,那是算经中的“天元之术”,虽然甚是繁复,但只要一明其法,也无甚难处。 叶菲儿从腰间抽出长剑,倚在花月儿身上,随想随在沙上书写,片刻之间,将沙上所列的七八道算题尽数解开。 这些算题那女子苦思数月,未得其解,至此不由得惊讶异常,呆了半晌,忽问:“你是人吗?” 叶菲儿微微一笑,道:“天元四元之术,何足道哉?算经中共有一十九元,‘人’之上是仙,明、霄、汉、垒、层、高、上、天,‘人’之下是地、下、低、减、落、逝、泉、暗、鬼。算到第十九元,方才有点不易罢啦!” 那女子沮丧失色,身子摇了几摇,突然一交跌在细沙之中,双手捧头,苦苦思索,过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脸有喜色,道:“你的算法自然精我百倍,可是我问你:将一至九这九个数字排成三列,不论纵横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叶菲儿低声诵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边说边画,在沙上画了一个九宫之图。 那女子面如死灰,叹道:“只道这是我独创的秘法,原来早有歌诀传世。”叶菲儿笑道:“不但九宫,即使四四图,五五图,以至百子图,亦不足为奇。就说四四图罢,以十六字依次作四行排列,先以四角对换,一换十六,四换十三,后以内四角对换,六换十一,七换十。这般横直上下斜角相加,皆是三十四。” 那女子依法而画,果然丝毫不错。叶菲儿道:“那九宫每宫又可化为一个八卦,八九七十二数,以从一至七十二之数,环绕九宫成圈,每圈八字,交界之处又有四圈,一共一十三圈,每圈数字相加,均为二百九十二。这洛书之图变化神妙如此,谅你也不知晓。” 举手之间,又将七十二数的九宫八卦图在沙上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