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 为稚子死，为万人屠
白天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但是到了晚间，却莫名的开始起了风，风势不大，但却让沉淀了数千年的西湖泛起了微澜，在月光的照耀下，荡漾起浩淼的波光。还是前一晚和藤原小姐‘约会’过的那个包厢，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静静站在窗前，眯着眼睛，安静沉思，看起来已经一个人在这里等候了许久。 包厢内的烛光被窗外微风吹得微微摇晃，但却始终不灭，倒映着他的影子在墙壁上都开始微微摇摆。随着摇曳的烛光，墙壁上时钟的指针已经渐渐指向九点。 李经略是被那个经理熟/妇jiejie亲自领上来的，当他礼貌道谢后推进包厢门的时候，不知道是碰巧还是碰巧，秒针刚好转过一圈回到原点。 没迟到一分，也没早到一秒。 初冬的九点，不算晚，但外面的夜空却已漆黑如墨，听到房门的动静，在窗前不知道已经站立了多久的男人身形微动，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第一次见面的年轻男人，眼神闪烁，最终，开口道了句：“李少。” 语气平和。 “周先生，等很久了？ 李经略点点头，轻声笑道，“抱歉，路上堵车，还请周先生不要见怪。” 堵车？ 堵得无巧不巧的正好九点？ 周毅眯了眯眼，若无其事的笑着摇摇头：“李少客气了，现在正好九点，是我早到了。” 说着，他走到门前，站在走廊包厢里两个穿着高开叉旗袍的服务员立刻走了过来，弯腰行礼，在昏黄烛光的映衬下，原本玲珑的身段顿时显得更为诱人。 “来两坛女儿红，把屋子里的茶水撤掉，另外上几个拿手的下酒菜。” 周毅轻声道，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湖畔居任何时候都有优秀大厨在轮班坐镇，这个地方，确实将华夏古文化做到了极致，特别是这个时候，更能让顾客体会出其韵味，屋内烛光摇曳，外面山水朦胧，夜深人静时一壶温酒入口，喝的哪是酒？说是喝的周围的旖旎风景都不为过。 服务生恭敬离开，包裹在旗袍下的身段自然摇摆，在稍显昏暗的包厢走廊内，似乎随意两个动作，就能勾起人心里的原始欲望。 周毅深呼吸一口，重新回到包厢，对李经略扬了扬手，笑道：“李少，咱们坐下再谈吧。” 李经略笑着点头，两人分别坐下，不像是恨不得你死我活的仇家，反倒真像是朋友间的相聚小酌，气氛和谐。包厢内其他装饰和昨晚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那张实木圆桌显然被换了一张，上面的那道刀痕已经消失不见。 “在这种地方喝酒，的确是一种享受啊。” 任由身材婀娜的服务员弯腰给自己倒了杯女儿红，李经略轻声叹息。 “是李少位置选的对。” 周毅淡淡道，李经略让他不要带人，他当真就一个人来，端起酒杯，道：“久闻李少大名，今朝见面，果然名不虚传，李少，这第一杯，我周某人先干为敬。” 看着仰头喝酒的周毅，李经略眯了眯眼，随即淡淡一笑，同样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现在天气越来越冷，喝点酒，真是让人感到温暖啊。” 李经略放下酒杯，轻叹一声，没有用筷子，伸出手拿了一块咸水鸭，轻轻咬着上面的rou，又是一阵赞叹：“味道不错。” 看着举止放荡不羁的李经略，周毅眼神闪烁，沉默片刻，笑着开口道：“既然李少喜欢吃，那就多吃一点好了。不够还可以吩咐人再加，这个地方的菜式很全，甚至一些保护动物的都可以吃得到，要不要尝尝？” “不必了。今晚约周先生出来，是为了谈心，并不是品菜。” 李经略摇了摇头，两个男人坐在烛光摇曳的包厢里面，却没有半点诡异的气氛，他将手的骨头仍在桌子上面，再次将两只酒碗倒满，自顾自喝了一口，轻笑道：“周先生，说句实在话，我很欣赏你，欣赏你的魄力，欣赏你不甘居于人下的野心，但是一码归一码，同样的，我也很厌恶背叛……” 看着目光倏然凌厉起来的周毅，李经略莞尔一笑，“周先生，你不用紧张，我说过，我这次约你出来只是为了聊聊，没多余的想法，来吃点rou。” 看着被放入自己盘中的鸭头，周毅沉默半饷，才抬起头沉声道：“李少，既然你已经入了江湖，想必也明白道上的一种说法，祸不及家人，你不认为你现在这种行为，很有违道义吗？” “道义？” 李经略哑然失笑，目光玩味的盯着对面的一方大佬，“周先生，你不认为你现在和我谈道义，未免有点太过可笑了吗？如果不是你不仁在先，我们现在恐怕就不是坐在这里喝酒，而是在玫瑰庄园里吧？” 周毅目光猛然收缩，终于忍不住，重重的放下酒杯，神色隐泛狰狞，“你究竟想怎么样？” 李经略悠然的喝了口酒，淡淡道：“我只是想给你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而已。” 面对对方锋锐的目光，李经略面色平静，“现在悬崖勒马还不算晚。” “如果我说不呢？” “那你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那对母子了。” 李经略云淡风轻的答道，浑然无视那似乎要择人而噬的凶狠目光。“周先生，我是给你指一条明路，你知道的，你斗不过我。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话，但是机会只有一次。” 周毅脸色不断变换，目光剧烈闪烁，呼吸不知不觉加重，半饷没有回应，李经略也不急，慢条斯理吃菜，悠闲品酒，淡定从容的不像话。 “你保证，如果我答应你，你不会伤害她们？” 五分钟后，周毅才再一次开口，死死盯着李经略的眼神中依旧充满了愤懑和不甘，但是语气中显然已经有了一丝颓然和无力。 李经略吐出根骨头，咧嘴一笑：“你想在除了相信我，难道还有其他选择？” 周毅神色一滞，怔怔凝视李经略半饷，最后，苦涩一笑，所有的狰狞和怨毒顷刻间消失殆尽，整个人仿佛在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几岁。 “说吧，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李经略举起酒杯朝对方示意了下，随即一饮而尽，着女儿红的味道真的不错，上次来没有品尝，还真是可惜了。 “之前和我一同背叛虞老大的那些人已经有两人选择归顺了董昆，还有两人，已经有九成可能会投到南宫家的旗下，尽管现在各为其主各奔前程，但他们都有意图拉我入伙来增加他们的筹码，所以不管哪方在现阶段都会给我几分面子。” 周毅苦笑道，这个放下了野心的男人，现在所想的，只是尽自己最大可能去谋求家人的平安。 “噢？” 李经略眯了眯眼，看着周毅，眼神意味深长，“多大把握？” “八成！” 周毅心领神会，沉声道，眼神异常的凝重和认真。 “那就做吧。” 李经略喝了口酒，头也不抬，啃着一个鸭腿，语气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如果失败的话，你知道后果。” 周毅眼神一颤，笑容苦涩道：“李少，我的家人，什么时候能回来？” “等我重新信任你的忠诚的那一刻。” 李经略淡淡道，看了看对面的男人，眯起眼睛，跟他对视了半晌，才轻声笑道：“好好做事吧。尽力就好，就算失败了，我也不会为难你家人，但我要看到的是你的努力，你懂我的意思。” “谢李少！” 周毅感激道，没有半点作假矫情，主动端起一碗酒，内心的石头也落了地，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却让自己又怕又恨又忌惮的年轻人，内心没有来的多了一丝感激。 “先喝酒。” 李经略平淡道，举起碗，又一次一饮而尽。 “李少，我现在能和她们打个电话吗？” 或许是害怕李经略误会，这个为了自己的野心敢于背叛虞妃婳背着天下骂名的男人又赶忙加了句：“只是恐怕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有些事情需要叮嘱她们一下。” 出乎预料的是，李经略点头异常爽快，周毅感激的朝李经略看了眼，也顾不上走开，按照李经略提供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眼神柔和，手却在在轻轻颤抖着。 这一刻，李经略不知道为什么，轻轻撇过头，微微叹息。 一个心比天高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此刻却心甘情愿放下所有的野心，低头，任由人重新在脖子上套上枷锁，再一次做叛徒，做走狗。 可悲？ 可敬？ “喂，是我。” “不是，你想多了，我这里是出了点问题，所以今天才找朋友去接你，放心，你在那里就好好的，什么都不要去想，等这段风头过了，我会马上接你们回来的。” “小诚睡了吗？这段时间，他恐怕不能去幼儿园和小朋友玩了。这都是爸爸的错，帮我向他说一句爸爸对不起他，我会尽快把问题解决的。” “你也要注意身体，最近天气渐渐凉了，多穿些衣服，不要担心我，风风雨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能有什么事情？” 李经略静静听了大概五分钟左右，很难得的没有催促对方挂掉电话，顺手将身边开封的酒坛拿起来，重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雨滴，大口喝了口酒。 任何人都是有两面性的，没有纯粹的善良，也没有彻头彻尾的罪恶。 李经略自嘲笑了笑，这话说的真在理。 烛光摇曳，水波荡漾，凉爽清冷的深夜，漆黑的苍穹，温热的酒水，风雅的会所。 李经略内心思绪飘荡，又想起昆仑山顶的那片冰天雪地。 那座木碑。 那座孤坟。 已经整整十六个年头了，她在那里，只有冰雪寒风为伴，是否觉得寒冷？是否觉得孤单？ 又是否、还在对京城的某个男人……痴痴以盼？ 有些思念，有些悲伤，说不出，诉不尽啊。 李经略内心抽搐，紧紧抓着酒坛，内心却在畸形的疼痛下涌出一股冲天怨气和斗志。 气势凛冽，豪情万丈！ 这个深夜，他突然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想回京城。 去那个古朴幽深的大宅。 将那个男人带到那座坟前。 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陪她一会。 单独陪她一会。 就好。 李经略深呼吸一口，突然裂开嘴，笑了下，抱着酒坛，大口灌酒，似乎被呛了一下，剧烈咳嗽，咳着咳着，眼泪就出来了。 身后，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紧接着，打完电话的周毅将手机递给他，轻声道：“谢谢李少。” 李经略直起身体，笑了笑，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周毅的错觉，他突然觉得这个已经将他掌控于股掌之间，接下来很有可能会执掌杭城地下世界的年轻枭雄，笑得很惨淡。 李经略将手机放进兜里，抱着酒坛，沉默了一会，才突然低沉道：“你恨不恨我？” 周毅愣了一下，眼神警惕的神色一闪而逝，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 李经略轻轻闭上眼睛，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和凄冷，就像是现在的天气。 站在高处，让人敬畏，让人连实话都不敢说，这样就真的好了？ 他深深看了周毅一眼，挥挥手，语气疲惫道：“回去吧。杀了他们，这件事情完成后，我放了你家人，至于接下来对我是忠是反，如果你能承受住后果的话，随你了。” 周毅愣了一下，很敏锐的察觉到李经略的心境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却不敢多说什么，微微躬身，恭敬离开。 这个男人，阴暗狡诈，对外人两面三刀，至少，对自己的家人，却保持着绝对的良心和忠诚。 就凭这一点，就值得这一次，放他一马了。 李经略咧着嘴角，猛然扬起手，将手的那坛女儿红砸进西湖。 凭窗听雨。 风骤起。 烛光灭。 瞬间变得漆黑一片的包厢内，李经略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你愿为稚子死，我愿、……为万人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