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前尘
这个世界很小，小得能听见逝者的心跳。 凌宵吃了个半饱，没有心思再待在这张桌子边，压抑的气氛让他快透不过气来，起身，走出那道柴门，重新走进石屋的门。 门，同样属于文明的起点。 门，却又关闭了一个世界。 凌宵望着那个灵牌，心底的颤抖不曾停止，发出让人窒息的声音，扰乱他的心智，以致都没听到林祭天走近的脚步声。 “我等这一天若用时间来计算，都该有无数岁月了！”林祭天的话突然响起，让凌宵一个机灵，猛然转身，半晌才缓过神来。 凌宵让自己尽量平静，仰头望向石屋的天花板，那点点“星光”正俏皮地对着他眨眼睛，像是在借此安慰一个受到惊吓的灵魂。 “大祭司，我们接着谈吧！”凌宵吐出一道声音。 “你不觉得这样有点枯燥吗？生活需要点缀！”说着林祭天从背后拿出一个陶罐，走到桌前，将两只石碗摆放在桌上，揭开陶罐的盖子，哗哗的声音传出，美妙而悠扬，如传唱一段传奇，哪怕悲壮不堪。 凌宵端起一碗，全部倒进肚里，顿觉全身如烈火燃烧，两眼射出两道火光，欲看穿始末，望穿苍穹，却只见星光依旧，一轮圆月挂天，慢慢放大，大到自己最后变成其上的一个黑点，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酒？”凌宵摇了摇头，像想起些什么，又觉得什么也想不起来。 “哈哈——这是老夫酿的纯元烈酒！”林祭天故作轻松爽快地回答。 “纯元烈酒！”凌宵眼中的火光猛然放亮，照亮了已被他尘封的一段往事—— “小木，来尝尝老夫我自己酿的纯元烈酒”王君坐在饭桌前，微笑着说。 “王教授，我不会喝酒！”凌宵推辞。 “搞文学的，不喝点酒怎么行，你看古代许多大文豪哪个不是酒鬼？” “那倒也是，不然怎么会将月光当成霜！”凌宵取笑道。 “对啊，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千古名句诞生！人活着太清醒，也未必是件好事！”王君还是微笑着，他已花甲之年，脸上爬满了在这个时代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皱纹，但在他的笑容里，依然可见一颗年轻而执着的心。 “王教授，又受教了，谢谢您！”凌宵恭敬地回应。 “哎呀，你别老是喊教授教授的，听着别扭，难道你不知道外边的人都把教授一词比喻成‘叫兽’了！哈哈——”王君自嘲道。 “那是世道腐化，人性扭曲，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不过葡萄貌似真有酸的！”凌宵说完“噗嗤”一笑，自己都被自己的话逗笑了！ “你这个小兔崽子，拿我开涮，哼，看我不到媛媛那告你去！”王君假装生气。 “您别，我喝！”凌宵说完，将一盅酒吞进肚子里，酒一下肚，他就夸张地皱着一张脸，表示有了强烈的反响。 “怎么，嫌老夫的酒不好喝？” “不，不是，这酒够烈，您也够毒辣的！哈哈——” “这才喝这么一点，就开始耍酒疯了？” …… “大祭司，您，您——”凌宵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眼中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个不停，他燃烧的身体跟着颤抖的心脏一起颤栗，这天方夜谭一样的故事让他如梦如幻，不敢相信此刻所发生的一切！ “怎么，嫌老夫的酒不好喝？”林祭天清明的眼中有泪光闪烁，死死地盯着凌宵，像盯着自己失散多少岁月的老朋友。 “不，不是，这酒够烈，您也够毒辣的！哈哈——”凌宵几乎哭着回应。 “这才喝这么一点，就开始耍酒疯了？” 林祭天刚一说完，凌宵就冲到他的面前，紧紧将他抱住，像个小孩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 林祭天用手轻轻拍着凌宵的后背，在他黝黑又布满皱纹的脸上，也划过两道泪痕，滴在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肩上！滴答滴答的声音奏响出一曲美妙的音律，激荡在两人的内心深处！ 看不到时间的流动，感觉不到岁月的流逝，心灵却在跟着时间的轨迹漂流，这样的拥抱，是多少岁月，没人能知道。 两人分开后彼此凝视，想要将彼此完全刻进自己的记忆深处，从此不再相忘。 “王教授，您那次去科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凌宵望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又异常熟悉的老人，终于开口问出自己当年最想知道也为之疯狂和沉沦了许久的问题，他想让自己彻底忘记，那痛苦无比的一段记忆，此刻却发现它已经植于内心最深处！ “造化弄人，冥冥世界有多少未知的秘密，不是人所能够想象的，如果你试图揭开其中的面纱，结果可能让你难以接受，尽管我没还连面纱的样子都没见着。”林祭天还是没有改掉在讲述之前弄段玄虚的习惯，但此时的凌宵，认真地聆听着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知道，王君教授可是整个大学认真出了名的！ 凌宵将林祭天扶到椅子边坐下，用衣袖在脸上擦了擦，笑着说：“您的酒确实够烈，把我的眼泪都辣出来了！” “小木，谁说的往事不堪回首，我却想念极了曾经那段时光，我在这里的时间如果可以计算，估计也有无数岁月了，这期间，我不敢将过往的种种忘却，因为我怕极了在这原始的部落里，将自己彻底遗忘。”林祭天的话语里带有淡淡的哀伤。 “无数岁月？王教授，您失踪不是几年的时间吗？”凌宵疑惑地问。 “许多问题，能用常理来解释吗？”林祭天苦笑一声反问道。 凌宵也随之点头，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已非常理所能解释，但凌宵相信，这背后一定有一个理，在左右着发生的这一切，至于是什么，他自知现在还无法触及得到！ “小木，我就给你讲讲那次科考的事情，但我现在也只记得其中一些片段，有些记忆，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冲蚀掉，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凌宵更加坚信这背后一定有一股力量，他咬了咬牙，产生出一个念头，居然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和媛媛，我的两个徒弟，文学院的孙教授和他的两个徒弟，总共七个人，开两辆越野从成都出发，途径西安，再到你的老家，又到嘉峪关，一路都很顺利。在嘉峪关我们几个好好休整了一天，准备好充足的食物和水，以养足精神，好第二天正式出发，前往那传说中神秘无比的沙漠地带。” 林祭天说到这儿停顿了片刻，但凌宵依然从这短暂的一瞬抓住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您是不是当时就预料到会有事情发生？” “对，出发前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怪梦。” “什么梦？”凌宵越发好奇起来，心头又如一块巨石压着。 “我看到了一个真实的幻境，眼前有一片望不着边际的流沙，突然狂风袭来，卷起了大量的砂砾，形成一个巨型黄色龙卷风，在它与天的接壤处，形成一个黑色的巨型漩涡，那漩涡慢慢变大，大到铺天盖地，我们在它面前就如蝼蚁，渺小得可怜……” “是不是您所梦到的幻境最后变成了真实的情景？”凌宵像是在验证他推测的正确性，又期待不要得到他预想中的答案。 林祭天顿了顿，又叹息一声，不过这道叹息声很微小，只有凌宵听得出他内心的痛苦和悔意。 “我就不该带媛媛去！” “梦媛她怎么了？”凌宵急忙问。 “你这小子，还知道关心她？”林祭天的语气里带有一丝不满。 凌宵低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也不要自责了，这一切都是天意，我说过，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什么是天？我这把老骨头怕也搞不明白了。” “您告诉我，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凌宵没有理睬林祭天的感叹，梦媛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脑中盘旋，一直挥之不去！是他辜负了她，他们之间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就那样朦胧地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 “第二天，我们进入了那片沙漠，开始的行程顺利得可怕，这让我心底的担心和疑虑更甚，似乎有那么一股力量，专门在为我们指引，引向那个死亡的漩涡！几个小时后，太阳挂在正中，天却突然变了，铺天盖地的乌云遮掩了整个蓝色的天空，之前闷热无比的空气遽然降温，大家以为要下雨了，不曾想雨一滴也没有落下，而我梦境里的那个场景在那片漫无边际的沙漠里真实地上演了！” 凌宵走到林祭天的身边，用双手握住他的胳膊，眼中装满了泪花，却忍着不让它再次落下。 “当时媛媛就像你现在这样，抓着我的胳膊，平静地说了一句让我心疼无比的话！” “什么话？” “她说：爸爸，人死后灵魂真的会存在吗？如果存在，我当如何告诉他我所感知到的一切呢？”林祭天几乎要哭出声来，被他刻意压制，颤抖的音律刺痛了凌宵的心脏，如被撕裂般，无药可治！ “不——” 前尘的执念，因果的循环，何曾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