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接近真理
“后面说什么?”艾伦懊恼地说,“你声音这么大,把我吓得忘记说过什么了。” “你刚才分明说,你最喜欢的纯粹哲学家是……”莱宁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是什么?”艾伦茫然地问。 “是……”莱宁欲言又止。 “我到底说什么了?”艾伦催问道。 莱宁的嘴巴拼成一个圆形,可是口吃了半天,那个名字始终说不出来,最后恨恨地改口道:“你说什么你自己清楚”。 “我就是不清楚才问你呀,清楚还问你做什么。”艾伦继续充愣装傻。 雪莱这时阴沉着脸问:“你这么崇拜光明神教的人,莫非你是光明神教的信徒?” “外界的人有哪个不是光明神教的信徒?”艾伦奇道。 莱宁终于能流畅地说话了。“迫于光明神教的yin威,外界的人表面上都是它的信徒,,但绝大多数人心里根本就不信或者不怎么信,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才是它的虔诚信徒。” “谁跟你说只有十分之一的外界人才是光明神教的虔诚信徒?”艾伦好笑道。 “雪夜老师。”莱宁斩钉截铁地说,“雪夜老师还说,即使这十分之一里面,也有很多人是利用光明神教升官发财的,真正信仰的人少之又少。” 好你个雪夜,编排人族的谎言还上瘾了,先是诽谤巴黎人,这又是污蔑光明神教,难道只有把人族贬得一文不值,才能体现出你们血族的高贵优越?幸好雪夜不在跟前,否则艾伦非要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然后大喊一声“老不要脸”不可。 “怎么?没话说了吧。”莱宁恼怒地说。 艾伦无奈地说:“如果我说雪夜老师说的不是实情,你们会信么?” “我们为什么要信一个光明神教信徒,而不信雪夜老师?”莱宁大叫道。 年轻人越是表面上对长辈恭顺,越是在心底存有逆反心理,因此艾伦刚才才可以在“外界有没有好地方”这种不太重要的问题上,成功挑起雪莱和莱宁对雪夜的怀疑,可是在涉及种族情感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他们无疑是坚定站一起的,如果这时候再去挑拨他们的关系,只会适得其反,激起更大的反感与厌恶。 艾伦只好祭出百试不爽的法宝——拖延战术,以期能从对方的话语中找到漏洞和破绽。“你们为什么如此仇视光明神教的信徒?”他问道。 “不是我们仇视光明神教的信徒,而是光明神教的信徒仇视我们。”雪莱说道,“绝大部分人族只是因为害怕我们而反感我们、厌恶我们,但并不仇恨我们,正如他们也因害怕兽人而反感兽人、厌恶兽人,却不仇恨兽人一样。真正仇恨我们的只有人族中那一小撮光明神教信徒,他们被宗教狂热迷惑了心智,不仅不害怕我们,还视我们如过街老鼠,非要把我们全部残忍地杀死才甘心,一直以来杀戮我们同胞的就是这些人。” “你也是这么认为?”艾伦问一个月前刚刚失去jiejie的丽贝卡。 丽贝卡点了点头,看向艾伦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生疏和警惕。 艾伦终于有点明白,血族如何能在人族的常年追杀下保持心态平衡,而没有被仇恨之心所吞噬。血族认为,我们作为种族是高贵的,我们作为个体是优秀的,人类之所以讨厌和反感我们,正是源于对我们的嫉妒和敬畏,这是低级物种对高级物种的本能反应。只有被光明教会洗过脑的极少部分人,扭曲了这种自然情感,把嫉妒变成了憎恨,把敬畏变成了敌视,才有胆量来追杀我们。而普通人族既不会仇视我们,更不会叫嚣着向我们出手,如果他们表现出这种倾向,那也是受到光明神教的蛊惑,未能正视本心的结果。 通过这样一种方式,血族完成了心理补偿,他们所受到的一切磨难,都是他们优秀的明证,而与他们为敌的永远是冥顽不灵的极少数人,绝大部分人还是或多或少地肯定或同情他们的,因此无论遇到怎样的逆境,他们总能坦然受之。至于这套说辞在外人眼中是否合理,是否有逻辑漏洞,那并不重要,只要他们自己相信就足够了。法兰克人坚信他们就是最优秀的民族,莱茵人坚信他们才是最优秀的民族,光明神教的信徒自认是受到光明神眷顾的选民,拜火教的信徒自认是火神的子民,这种种说辞其实也很难经得起推敲,但人们各自却深信不疑,对其中明显的漏洞和不合理处视若不见。 想到这里,艾伦顿时有了主意,他把脑袋凑向众人,神秘地低声说道:“其实光明神教的信徒中也有很多人不仇视你们。” “真的?”莱宁怀疑地问。 “当然是真的。一个宗教的教义分为基本教义、衍伸教义和教义解释,信徒们对基本教义的看法是一致的,因为这是信奉这个宗教的基础,如果连基本教义都不认同,又怎么配称为信徒。但在衍伸教义上,信徒们就会有不同的看法,于是才会导致教义分歧、教派纷争。至于教义解释,那是掌权者根据自己的利益和派系,对教义做出的具有时限性和地域性的解读,既无法贯穿一个较长的历史时期,更无法强迫同一时期的所有信徒都认同,信徒们除了不能公然挑衅与反对,阳奉阴违、冷嘲热讽、不屑一顾的权利都是受保护的,这也是为了防止教会出现大独裁者。对血族的仇视既不属于光明教会的基本教义,也不属于衍伸教义,仅仅是历任掌权者做出的一个教义解释,你说信徒们会全部都认同吗?难道血族高层做出的无论大小的任何决定,你们都会发自内心地认可?我想也不会吧。越是小事情,大家的看法越难以一致。”艾伦恢复了自信,侃侃而谈道。 “我们对长辈的许多做法确实很难认同,只不过大家只敢私下抱怨,不敢公开说出来。”莱宁说道。 “血族是如此,人族也是如此嘛,”艾伦趁机说道,“难道你们认为所有的光明神教信徒都应该仇视你们,或者你们认为不是但却期盼变成这个样子?” 莱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你们呢?”艾伦完全占据了主动,乘胜追击,又问雪莱和丽贝卡。
他们两人也都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艾伦随意地拍了拍手,说道,“一部分光明神教的信徒主动仇视你们,那是他们不对,你们是正义的,值得同情的,可还有很多光明神教的信徒并不仇视你们,比如像我,如果你们主动仇视我,那就是你们的不对,而我是正义的,值得同情的。你们说,你们该不该仇视我?” “正义的、无辜的、值得同情的受害者”一直是血族为自己描绘的自画像,是他们骄傲、尊严和坚强的来源,如果要他们承认自己是非正义的,他们的精神支柱将轰然倒塌,再也没有勇气去承受命运带来的无边苦难。既然艾伦已经说光明神教的信徒也不全都仇视他们,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坚持说我们就应当被所有的光明神教信徒仇视呢。难道我们不配获得更广泛的同情与认可?不,绝不是这样,艾伦所说的一定比我们之前所认为的更接近于真实,因为在他的说法中,有更少的人仇视我们。要知道,仇视我们的一定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这是一条不证自明的真理,至于这很少的一部分人究竟是多少,谁也说不准,总之谁论证出仇视我们的人最少,谁就一定最接近于真理。 到了这时,雪莱、莱宁和丽贝卡脸上的寒霜终于融化了了,周围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也在慢慢消散。莱宁这孩子就是实诚,首先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向艾伦道歉道:“对不起,刚才是我误会你了。” “你也别怪雪夜老师,他对光明教会的内部具体情况可能不太了解。”雪莱说道。 “我就知道,你不像一个坏人。”丽贝卡也说。 可蓝则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她本来以为艾伦这次要吃瘪倒霉了,正在心中盘算着一旦他向自己求援,自己该怎么帮他解围,没想到他三下两下就摆脱了窘境,还逼得雪莱三人竞相向他道歉。天呐,这算哪门子事啊。 艾伦很大度地说:“我确实是一名光明神教信徒,然而我不仅不仇视你们,还对你们充满好感,而且这好感不因你们对我的误会而有丝毫减弱。爱一个人就要爱她的缺点,这句话肯定是错的,但喜欢一个人就要包容她的缺点,我认为是正确的。” 他这么一说,雪莱三人更加不好意思了,尤其是刚才反应最强烈的莱宁。艾伦见局面有些尴尬,就把可蓝拽到他们面前,说道:“可蓝小姐同样也是一位光明神教的信徒,可是她从小最好的朋友就是一位血族,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希望能找到复活她朋友的办法。” 见又被艾伦当做挡箭牌,可蓝心中虽很不情愿,却也只能脸上鼓起微笑配合着他。自己刚刚摆了艾伦一道,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否认最好的朋友是血族,他一定会让自己现在就下不了台,如果否认是光明神教的信徒,等返回人族之后,更大的苦头还在等着自己,青年唱诗班的遭遇她现在想想还觉得心有余悸,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