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知道你在那儿，就算你什么也不说，我也能看到你，虽说我的眼睛瞎了，但我能用心寻到你。——应娘。 那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当时，丞天城门大开，说是仙界来人了，人族的六国使者同聚丞天城，那是多么热闹、多么祥和的场面啊。我在人群里穿行，我要挤到最前边儿，我想看看仙界的人究竟长啥样儿。 老皇帝发了明昭，天下息兵三年，老百姓终于有好日子过了。为这事儿，姑妈找了裁缝，为我新做了裙子，那老裁缝可是从宫里出来的。因为年岁大了，便退下来了。 对老百姓来说，哪怕太平一年，那也是安稳日子。既然是日子，那就过得像样儿不是？于是，老裁缝在姑妈门前租了间铺子，取名凤祥裁缝铺，生意很是红火。 老裁缝边做衣服，边对我讲些宫里的事儿。从他那儿，我才知道，表姐在宫里过的并不好。怪不得姑妈老说，自从进宫前，宫里给发下一笔银钱，好像两年多了，也没给个信儿。 本来日子过得也不必这么紧手，姑妈说，丞天国要完蛋了，对老百姓横征暴敛，这人怨哪，早晚会引起天怒。八成儿是老百姓的祈求应验了，老天开眼，仙界居然来人了。这，算不算天怒来了？老百姓的好日子来了，被官员征去的银子，哗啦哗啦的从宫里流出来。 每人一块银饼子，连路边的乞丐都得了一块，高兴得跪在宫墙三十丈外，足足磕了三百多个响头。听说，宫里传出话儿来，如果再跪下去，就关进幻狱，吓得老百姓再不敢靠近皇宫。 老裁缝说啊，皇帝也是人，他也有怕的人，他怕的人，是天上的仙。 我问，天上的仙不吃银饼子吗？ 老裁缝摇着头说，这哪儿猜去，人家仙吃东西味口大着呢。说不定人家吃的是金饼子。这银饼子就拿出来安民心了。 那一天，人那个多呀，费了很大的劲儿，我才挤到最前边儿。左右一看，嚯，那一排就几千人也不止。我一边张望着，还要小心着别人踩了我的裙子，虽说这裙子是棉布的，但这可是我这辈子的第一条裙子。 姑妈说，女娃儿家还是要有个女娃儿的样子。你看看，整个丞天城，有几个女娃儿跟你一样，像个假小子。 我说，我也没法儿啊，谁让您天天吵着离开丞天城呢？要真到了那一天，家里又没个男人，我这大门儿不出二门儿不迈的，我不到街面儿上和人家混熟了，在这丞天城里，想偷着跑路，还要避开那么多双眼睛，又带着那么多家当，我们怎么出去？ 姑妈说，丞天城里，谁不知道你应娘的名号，一听就是个女娃子。 我特神气的说，有谁会看上一个满脸锅底灰的女子？ 姑妈没话儿了。莫说是姑妈没话儿了，就是这丞天城的街面儿上，又有哪个是我应娘的对手？我应娘最拿手的是拦轿子。林尚书的公子和我打赌，说我要是敢拦一顶轿子，就给我十两银子。 这样的事儿，怎么能难得住我应娘？那时，碰巧儿，一顶花轿从街面儿上经过。 我跑到轿子前唱道：人家叫我花儿郎，我叫他人亲爹娘。若能赏我钱三个，便唱小曲喜成双。 怎么样，我厉害吧？人家轿夫赏了我一把碎银子，我唱了首喜成双。边唱边拍手，那娘子被晃得五迷三道的。这事儿，想想都乐呵。 林公子输了十两银子，还不服气，说我投机取巧。我说，那你指认啊，你说让我拦哪顶轿子，我就能拦哪顶！ 于是，林公子便指了。那是一顶从宫墙里刚出来的轿子。那是一顶黑漆漆的轿子，一看就不吉利。可，我是谁？我是应娘！便是再难的事儿，都要应下。能认识这花花的林公子，还不是因为我拦了林尚书的轿子？ 我站在路中央，那黑轿子过来，所有人都闪到路边儿，我，不躲！那侍卫的亮戟压在我的肩头的时候，我，不躲！我只记得，我已应下这个赌约，我必须要赢！ “老爷，那小子拦在轿前，竟不畏死。” “哦？唤他前来，我来相问。” 我被带到轿前，这怎么能是轿子呢？这明明是人死了才会呆的地方儿。这人有什么想不开的？ “发什么呆呢，老爷问你话呢。” “问啥了？” “问你因何拦路！”那侍卫也没什么好气儿。 “我不是拦路，我是拦轿！”我要纠正他。 轿子中有个老头儿问：“有何不同？” 我说：“当然不同，拦路的，可能是劫匪、可能是一只老虎。” 那老头儿笑着问我：“何为虎？” 我答：“书上说，民怨为虎！” 老头儿不吱声儿了，消停了半天才问：“若你为猛虎，又当如何？”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只能按书上写的来，我说：“书上说，民怨化虎易，圣人驱虎难。呃——让我想想，哈哈，我要是老虎啊，您给我十两银子，我就高高兴兴的离开了。” 那老头儿可能身体不太好，听完我说的他咳嗽了半天。然后他说：“真如你所言，那便好了。鉴君，赏了他，让他去吧。” 轿帘儿掀开了，从里面出来一白胡子老头儿。给了我一把银子，我用衣襟儿兜住。他说：“去吧，孩子，以后别胡闹了。” 呃？不对！这不是那个说话的老头儿！我说：“我不走！” 那老头儿愣怔了下，抖着胡子说：“为何？” 那时候，我象是抓到他的把柄，我神气极了。我说：“前朝时，慕容老太爷说过，官之一字，便是庙堂之下，口口相传之人。还说，圣人之道，当如苍榉，可擎天，亦可佑众生。于是，慕容老太爷就用皇上赏赐的君梁榉，打了副棺材。以此警示他自己个儿，做官儿，就是为天下的百姓着想！喏——你这轿子，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木，但看起来就是棺木。只有慕容老太爷才有资格坐的轿子，你们竟敢——” 那轿中的老头清了清嗓子，说：“姑娘聪慧，老朽只想问，为何我不能坐？” 我高声说：“因为老太爷走的时候说，他无子！” 那个奇怪的老头叹了口气儿，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对谁念叨：“欢然，你这即将之法，用的也算彻底。真是难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