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应公主别院要办长街宴，鉴君按我的意思拟了折子，连夜递进宫去。不到一个时辰，这一道“人间大菜”的消息便铺天盖地的席卷了整个玄天城。 我说：“鉴君爷爷，我的本意是让绣坊街的邻里聚聚，可现在——” 鉴君摇了摇头，道：“这也是老爷的意思，很久以前他便说过，该如何让天下之人知道你这么个小猴子。” 我瞪了他一眼，故作气道：“你家老爷不是已经故去了吗？” “唉——”鉴君叹道：“这便是我鉴家的宿命。我所护之人，莫说是慕容别，即便是慕容氏的子孙，我鉴家对主家的敬称也少不得。” 我摇头，没说什么。你鉴家，可没这么简单！ 鉴君疑惑道：“你的意思是？” “为什么每次，都是鉴君爷爷亲自去宫中传递奏折？” “这个——”鉴君迟疑道：“都是些过往之事，只记得家父曾言，鉴家本为慑龙之剑。唉——如今，那种威势已不复当年。老夫所能做的，只是委身于龙威之下，做个小厮的差事。” 我说：“上古年间，你鉴家的风光，圣人之卷都有提及。更有人视你鉴家为驯龙者，我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何等景象。但我读过一篇《斥龙传说》，其中有载，你鉴家老祖，亲自指定皇子来继承皇位。那是何等霸气？那故事中说，皇帝不退位，你家老祖便冲上大殿，历数皇帝十大罪名。并声称，皇帝拒不退位，慑龙之剑将代天行罚。多威风啊！” “著述之人都不具名，此类书卷，不足信。”鉴君面色复杂，叹道：“若果真那般，我鉴家将会举世皆敌。” 鉴家怎么会举世皆敌呢？有些话不能说的太直白，藏在心里，你知我知就好了，没必要搞得世人皆知。鉴家，是皇家的腿，也是慕容家的眼。自上古至今无数年，若非鉴家的特殊性，想必，以韦氏的好战天性，恐怕，那皇位早已不保。如今，鉴家已末落，他所护的慕容家，成了他的依靠。这世上之事，就没有一成不变的。我期待变化，我所在意的就在那些变化之中。 慕容府将指派数位神隐者于暗中监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这让我对长街宴，终是心中有了底。 送走了鉴君，我发现坐在角落里的程先生一言不发，我便问：“程先生，您有何为难之处？” “如此阵仗，恐怕宫里将对小姐心存疑虑。” “事已至此，程先生以为，还有何余地？” “这便看小姐的心有多大。” “还请直言。” “要看小姐是心在江湖，还是心在天下。” “这——有何不同？” “心在江湖，当思退；心在天下，当思进。这个江湖在未来，注定不能平静，三大势力虽超然世外，可那无形之手却以天下行走的名义伸向了世俗。上古年间，有仙曾言，世俗之志可归为糊涂志。具糊涂志者为糊涂人，便是人间圣人莫不如此。何谓糊涂？眼观世事，在于看破与看不破两可之间，此等人物，能成就一代明主，也可拥立一方枭雄。这天下行走，便是糊涂人，若小姐能得其一，天下可图！” “可是，依先生的意思，应娘要与那天下行走交涉？” “天下行走之能可逆天地。无倨自荐而来，唯图荐人之责。” “哦？”我很意外，前日里在门房信誓旦旦的程先生，怎么着，说变就变了？“应娘不解先生之意，还请直言。” “江湖之争，究其根本，也只是力量角逐，而力量本身却不仅限于武力、修为，还有人心。得了人心，天下可期。可是——如此一来，小姐便要应对丞天王朝的反击。” “先生有何妙计？” “小姐若能应下无倨举荐之人，一切无忧。” “何人？” “魔族，天下行走，祝华年！” 啊——我惊了。魔族之人，天下人得而诛之。这样的话，从程先生口讲出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无倨敢问小姐，何谓生灵？” “圣人言，生于天地之间，以吸纳灵气为生，无论草木鸟兽，与人族无异。可是——” “可是魔族也是生灵，小姐有没有想过，身为魔人，在如今的末法之世，同样面对生之艰难？” “魔族不是能吞噬一切力量吗？” “末法之劫，也是众生之劫，同为生灵，魔人又怎能避得过？” “先生的意思是，所谓江湖，不过是丞天王朝的江湖？” “正是。” 一时间，我陷入了无尽的苦恼之中。是啊，三大势力所觊觎的是这片天下，最终即便势均力敌，也可三分天下。即便如此，丞天王朝又能将人家如何？我应娘一介女流，有何资本对抗这三座大山？可，若是我任用魔人，难保这消息不会泄漏，到那时，我的大义何在？ 我问：“锦痴，有没有能控制魔人的法子？” 锦痴拿出一个漆黑如墨的珠子，道：“蚀魂珠，遇魂爆裂化为蚀魂之阵。” 我摇了摇头，道：“太恶毒，还有呢？” 锦痴摇了摇头，道：“再有——除非洛公子能请神相助，锢魂之术，神境巅峰才可施展，那可是神王境，再高——就是仙了。” 我叹道：“便让他发下重誓吧。” 誓言在这个时代是毫无效力的。天道不慕，人心只能自适冷暧，所谓的大道规则也只能修行之人才能感知，弱得不能再弱。若不发誓，那魔人能否放下心来？就如同你想助人，还要顾忌对方的心思，免得他以为你有所图，而放弃你的好意。人族用魔人，与之相比，犹有过之。 我说：“程先生，三日后，将祝先生引来府上，便说是你的远房亲戚。明日，你与丞天府尹应鸿昌多多亲近。不图其它，只为给那位祝先生一个新的身份。” 程无倨应下，转身回了门房。 “我说，让金奴明日早些来府上帮忙。再有，派人去丞天府衙将从师爷请来，这种大事可少不得他张罗。听说饕餮楼新来的厨子不错，将原来公主府存下的名帖，拿一张递了去。便是那掌柜明知我是故意如此，也不好驳了我的面子。” 锦痴道：“饕餮楼明日有贵客，怕是那天掌柜没那么好说话。” “那就让语竹林的物师傅去帮一天忙，物师傅可是御厨出身，算他们占了便宜。” “小姐你忘了，物师傅的祖上就是被天掌柜的祖上给害死的。” 我忽然想起来，物师傅的祖上就是死在猪身上的物尽。天下间怎会有这么巧的事儿？还真让人头疼。 “小姐，这样不值得，那新来的厨子最多就是个特色菜，还不如将物师傅请来好呢。” 我说：“不一样，物师傅做的菜，和文人墨客是一个调调。咱这是长街宴，要用只能用那个厨子。” “程先生也说，这长街宴虽长，可是面对的却是整个丞天城的人，哪位有头脸的都想来凑个热闹，混个脸儿熟。” “这话是程先生说的？” 锦痴脸一红，道：“不是，程先生咬文嚼字儿的，我学都学不来。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就不容易了。” “好了，寻那个厨子才是紧要之事。” “那好，明天我一定将那厨子绑来！” “如果动粗能解决问题，你也不会跟着我到今天。有时候，还是要静下来好好思虑一番。你想啊，那物师傅来了长街宴也做不了什么，还不是指使别人来做？那菜，只怕是入得眼，却入不得口。” 锦痴道：“小姐说的是。有了那位师父，这城中的十二大名厨的主家，怎么着也要给小姐个面子。这样，我们可以剩下几块银饼子。” “在绣坊街南侧沿街搭建三十六座炉灶，让充役的那些匠人连夜建好。天光时分，我要亲自察看。” “小姐——” “以后在人前，便不要称小姐，告诉所有下人，同程先生一样，唤我为应娘便好。” “我担心有人记不住，冲撞了小姐。” “那以后便不要叫小姐好了，你们习惯了，我听着也自然。” “小姐，哦，应娘——，小姐，这么叫着真不习惯。” “你不习惯，便是习惯了下人的身份。以后在府内，没有身份上的尊卑，只要各人做好份内事便好。你还不懂，入了江湖便要守江湖的规矩，我应娘就是要告诉江湖人，哪怕是那些天下行走，见了我，也要守我的规矩。我对你们如此，将来，我对他们也是如此。” “锦痴明白应娘的心意了。”锦痴又恍然道：“对了，明日一整条绣坊街都要关门谢客，想必还要表示一下。” 我说：“凡事，不能总想着用金银应对。有时候，我们施以金银，那是交易；有时候，我们施以真心，那是慈悲或是大义；有时候，我们要将心比心，那是给别人施恩于我们的机会。如此一想，你便能明白，为何我不想打点那些街坊。我就是从绣坊街长大的，这点儿面子，老邻居还是会给的。还有，若是桌椅等家常物件不足，让各家各户帮忙凑凑。这事儿，还是交给金奴去办。” 那天忙到很晚。 我总是这样，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说白了，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 还是小时候的习惯，不同的只是，姑妈将睡前故事改成了睡前说教。 姑妈说：“你这是穷惯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等到了富贵的时候儿，这些爱cao心的毛病就改不掉了。不然人家富贵人家怎么请那么多下人？还不是想让孩子打小就学着望高一点儿，看远一点儿？” 姑妈的话也许说的没错，但我很感谢那些穷苦的日子。它让我学会了如何生存，即便如今的应娘跌入谷底，那么还有一个从前的应娘从谷底爬上来。经历赋予我的，便是不死之心，便是活着，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