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对云灵而言，族中事自有玄中兴去打理，死几个人算不得大事，只要天没塌，便无人敢来惊动于她。 但今日不同，那个甘愿默默无闻的仙之子动了，居然杀了两位族人。此事不知为何，才不过半个时辰便搞得满城风雨，令玄天城的大户们人人自危。 “本来，我以为仙之子如同那些族中天骄一般，过一段时日便泯然于众。不想，这孩子还真是沉不住气。”云灵面现失望之色。 玄符道：“掌座无需忧心，且看他接下来会作何举动。想来，我族年轻一辈都太过软弱，若是仙之子能令他们血脉醒转，继而有所悟也不是什么坏事……” 灰狗打断道：“简直是一派胡言，狗屁不通！” 玄符意外地看了眼灰狗，笑道：“狗屁？”说完，又忍不住偷笑。 灰狗面现隐怒，呲出的獠牙令其身边的老城官儿浑身发冷。 老城官儿忙道：“人族圣人有言，先信人，而后方能授意。之于族神，尽心便可，结果能否尽意，那是另一回事儿。老城官儿以为，既然仙之子为那年轻凡神所授意，若需问责，当问那凡神；而那凡神又为城主所授意，又当问城主；城主又为族长所授意，因此，又当问玄族长；玄族长又为云掌座亲自授意，若他未做出背族之举，且掌座又以为极重要，便只能问心。问心便是逐信，信还在便可无视，信已失，便——可考虑换人了。” 众人皆被这凡神之语惊到了。何人敢与云灵这般说话？便是那玄符也自知是不敢的，想在这族中他最怕的便是眼前这只精灵了。他虽看不过玄天族任由一精灵做主，但掌座之位，一切当以族群利益为先。可叹诺大一个玄天族竟无一位神灵能与云灵比肩。 玄符正色道：“敢问凡神……” 老城官打断道：“还是唤我老城官儿更顺耳些。” 玄符怔道：“您现在——看起来并不老。” 老城官儿笑道：“但在边城，叫老城官儿的却仅有一人。” “可，这是在族城。” “族城、族城，终不过是族人之城。若是族人连个名字都做不得主，大人以为如何？” “呃——”玄符面现尴尬之色，但又眼珠一转道：“老城官儿大人，城主府原属我外门，若要问责，也该先问我玄符……” 还未待玄符说完，老城官儿立即转身对云灵道：“恭喜掌座得到一位可无情问责之人！” 玄符一惊、云灵诧异、灰狗一笑。 灰狗奇道：“老城官儿大人，何以见得这玄符便是可信之人？” 玄符瞪了灰狗一眼，他哪里不明白？外城之首，那也算无上之存在。灰狗无异是想把自己推到内门之下，万年前自己便在族规之下吃了不少苦头。万年后他又想对自己使绊子。 老城官儿淡笑道：“前时，听风歌丫头所述旧情，老城官儿以为，玄符当为真人。真人莫做真事，这是圣人之言。再说，做不得真事之人可能会坏了事，不如将其推到外门之首，问责以首，岂不更好？再则，玄符族神乃是真正的玄天血脉，奉为外门之首，族人当无异议。” 玄符气道：“我怎么听着，老城官儿大人以为玄符是个闲人？既是闲人，又拥有些法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放到外门之首，以便拿来问罪？” 灰狗失望地摇头不语。 老城官儿摇头道：“非也，敢问大人可能经商？” 玄符摇头。 “大人能修补符阵？” “我又不修符道，如何修补符阵？” “大人可入山采集元石药草？” “我又非那些凡民，怎可能做那些杂事？” “族中执事皆为修行者，并非凡民。大人可否到城主府供职？” 玄符恼道：“以我的能力，怎可能因那些事浪费光阴？” 老城官儿沉默片刻道：“既然玄符大人自己也认为有些事不想做、有些事做不来，被视为闲人又有何不妥？” “呃——”玄符忽然发现，这老城官儿不好惹，这是在玄天族之中他所忌惮的第三人。第一人当为掌座云灵、第二人为矮人。可笑的是，前两位都是外族之人，唯独这老城官儿是真正的玄天族人，虽为外系，却是个真正的凡人。他在心底将其放在了重要位置。甚至他感觉，那位置隐隐地超越了前两位。 为何？咒穹渐开，玄天族若面临天下争锋，老城官儿实为大智慧者，走在自己前面理所当然；若是天下安泰，便没了他的用武之地，而老城官儿的智慧却可将族群带到百族之前。 于是，玄符拱手道：“玄符受教！便依了大人之意，玄符甘当一闲人。” 云灵终于松了口气，这玄符虽说听她的，但她也不能保证，以他的性情早晚要搞出些事来。如今出现一个能压制他的人，实在是一件幸事。她看了眼灰狗，灰狗会意地回望一眼。 玄符见没人注意，便小声道：“刚刚大人所言，真人莫做真事，何解？” 老城官儿淡淡道：“真人多为能力强大之人，真人多务虚，没精力顾及那么多。真事便是实事，务实之人，大多心有所执。心有所执，事情才能做好、做精、甚至远超常人。” “我明白了，原来执事之执便是此意。” 老城官儿纠正道：“大人又错了，执事为执其事而从之，与做的如何并无关系。” “那是——” “圣人有言，心有所执，当无往而不利。其中所言之执，当为执道。上古之时，有很多修执道之人，或情理、或事物、或虚实，心有一执，有始有终，便可得大道。” 玄符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以后要多多向老哥哥请教！” “大人客气，以老城官儿的年岁，老哥哥实不敢当。” 玄符忽然意识到，老城官儿不过一凡人，离开族城虽有数十年，但对族神而言，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想到此处，未免心中感叹，他修行万余载，得到的不过是些法力与寿元，但智者却不以时光为限。老城官儿才不过几十岁，于神而言不过是一个婴儿，却见解独到，鞭辟入里，令人叹服。而自己呢？ “大人以为，我修执道如何？” 老城官儿上下打量了玄符一眼，缓缓道：“不可，人生之路当勇往直前。大人既然选择了自己的道，求得了力量，便要按自己的路走下去。换个角度来看，世间万道，大人总不能将诸多道法，尽皆领悟。若是那样，大人便不是大人自己了。” “那我岂不成了这世间唯一？” “世间唯一易，身立尘世难。只怕到了那一日，这世间便没了大人的立足之地。” “因为太强大？” “也可能一无是处。凡事未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得清呢？”老城官儿眼望虚空，恍如看到了那个坐在边城城墙之下抠着脚指的自己。他觉得那个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的心没变，他自知无法如神一般追求这世间道法，但他心有所执。他的执念便在于，此生已虚度，如何才能死的有价值，让自己活在身边人的心里。 他是凡人，能做到的事情太有限，所以他只能选择对自己声名最有利的方向，继而勇往直前。于是，他坦然的当了那个替罪羊，走入了这原本不属于他的战场之中。当他立身于族神面前之时，他方有所悟，原来他的所有过去，都不过是成就他今日的一部分。 在另一个时光之中，年轻的扶铭望着空中的烈日，惬意地眯起双眼，嘀咕道：“体验生之艰难，这便是我想要的。” 老城官儿眼望虚空，淡淡道：“感悟众生之苦，才是身为神圣者应该做的。” 扶铭伸出手，将那烈日遮住，又道：“你只知道自己发光，却看不到这黑暗之中的双眼。” 老城官儿闭起双眼道：“神意若领悟黑白，这便是道，我若心向光明，又何必有黑暗？我心若有意归于阴暗，便是满目炙白，又能如何？” 扶铭笑了，慵懒道：“我懂了，世间真假，并非我所能辨得清。一切，只因我的选择。我若为黑暗，那我便是主宰自身世界的王；我若为光明，哪怕是一点烛光，也可以照亮世人之心，令他们的眼前充满光明。所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默默死去。终有一日，我会选择自己的死，而后令其发光！” 老城官儿心道：“你当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可笑的是，这过程之中，你并未心有所执。你在那城墙之下，浪费了太多光阴。” 扶铭怒道：“你错了！没有我的选择，便没有现在的你！” 老城官儿道：“一切皆因为选择。是你选择逃避，舍弃族人而去了边城，最终苟活于这世间，令人无知无觉！” “你——我便是你，你便是我。若这选择是错的，那你呢？” 老城官儿凛然，忽然睁眼道：“是啊，我是谁？！” 这一声喝问，众神皆惊。 云灵惊的是，一个凡人竟在尝试窥虚？灰狗惊的是，老城官儿似乎在自言自语，与自己当初是何等相似，可他并非神境；玄符惊的是，他心中刚刚树起的神像，怎么忽然坍塌了？这——还是那个老城官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