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来自边城慈恩的卫襄公主,这两日算是玩疯了。这玄天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一声呼喝,每个人都是跪在地上听着的。无论族中有无吩咐,也没人去讨那个没趣。 因此,卫襄得到了她本不可能知道的内幕。想看看刑司如何问尸是要花大代价的,即便如此,城中之人也趋之若鹜。她才不管那件事对族人来说倒底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大家都想去看的热闹,必然与众不同。 既然如此,怎能少得了她?她可是跟着扶铭爷爷来的,扶铭爷爷可是凡神。一想到凡神二字,她便想到扶铭爷爷的那身破衣烂衫。她倒不是嫌弃扶铭爷爷那身穿着失了凡神的面子,而是那身衣服提醒了她,扶铭爷爷是最穷的神。 她一点都不担心扶铭爷爷能否到堂一观,人家是族神啊,总有些特权。可是自己呢?她左思右想,还是很无奈的摸了摸随身的小口袋,那里可是装着临行时父亲交给她的宝贝。为了一观问尸,当了这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值得吗? 想了无数个理由,都不能说服自己,卫襄无奈的坐在不知是谁家的台阶之上。以手撑着下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中空荡荡的。她从小就不会说慌,事实上,她说过无数次谎都被父亲拆穿了,这让她对说谎产生了极大的抵触。她再也不想傻傻的站在父亲面前,等着他训斥。 她是谁?她是族中唯一位凡神的小跟班儿!对啊——卫襄眼睛一亮,想到父亲曾说过,扶铭爷爷到哪里,她便要跟到哪里。现在扶铭爷爷要去堂上一观,自己怎能被拒之门外? “卫襄公主?” 一个老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卫襄一惊,从台阶上一跃而下,转首一望,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瘦的老者正尴尬的笑望着她。 “你是?” “老朽是何人,不足为道。倒是卫襄公主是否在为元石发愁?” 卫襄一惊,只是瞬息之间,她的神识便将自身包裹,甚至魂湖之中她也察看了一遍,未能发现一丝陌生的气息。她疑惑道:“这位爷爷何以知道我心中所想?” 那老人恍然道:“此刻的玄天城民,争相奔走相告,其中多半在筹措元石,老朽哪里不知?” 卫襄毫不客气的以神识在那老者身上扫视一遍,却更加疑惑:“可,您没有一丝法力,您——是凡人?” 老者点头道:“世间事,有很多无需动用神识或是法力。老朽虽身为凡人,却有一个不凡的名字,玄目。我可看便是神也看不透的世间奇物。” “你是拍卖行的老怪物?”卫襄自知失言,一捂嘴巴只顾嬉笑着,却不知如何解释。 “老怪物也没错,我的寿命已达一万一千年了。玄天族的风云之事我也经历过,但我也只不过是个凡人。” 捂嘴的卫襄惊得合不拢嘴,急问道:“那——凡人怎能活那么久?” “其中涉及族中隐秘,公主还是不知为妙。只是今日巧遇,我倒想相助于你,可是,我知你身为公主定然会拒绝。” 卫襄忙摆手,刚要说当然不会拒绝,她最缺元石了。谁知玄目马上又道:“不过,我有个好想法。若能求得凡神一幅真迹,无论多少元石,公主任取。” “字?”卫襄难以相信,人族才会在意那些没用的东西,他要来做什么?只在一息之间,她便将这疑惑挥出了头脑之外,立刻道:“不过,爷爷从不写字的。”她想说爷爷写字难看,但在外人面前,这么说是冒犯了爷爷。 “无妨,这算是你我之交易,却是我与凡神之间的交情。”说着,取出一叠票据递到不知所措的卫襄手中,又道:“事成之后,你将那真迹交与司鉴中的玄墨,到时,他会将这些票据为你换成元石。公主但可放心,那座次便是拍出个天价,你手上的元石也足够了。”说着,老人转身离去。愣怔的卫襄觉得那老人一点都不像凡人,倒像个神仙,轻飘飘的便消失于人海之中,那熙攘的人流就如同看不到他一样。 三位族神发现老城官儿并无大碍,便知那神树却无恶意,便相继撤了出去。想这族中还有待三人决断之事,哪件事都不比凡神来得轻松。再过数日,卡奥便会传消息回来,玄符记得上次传消息回来是三日之前,想必大军此时已进入了忘忧山。 众神从主到次听了神殿隐者的汇报,都不约而同的对明日那场公堂问尸感兴趣起来。相比之后,处于一心二用的老城官儿对那小凡神之事并无所感。老城官儿听罢卫襄的禀报,收回虚空之中的目光,淡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安洛不懂、恩娅奇异、枯树震惊。三人同时将神识向外散去,见来人只是个剑师境女修士,便没了兴趣。心中装着不解,各自将神识收回如林的巍岩之中。 卫襄凑上前来,小声道:“扶铭爷爷,什么意思?” 老城官儿只是摇着头,又思索道:“是巧合,还是——”老城官儿来不及多想,讨来笔墨,洋洋洒洒便是一幅大字。 卫襄都惊呆了,她问:“扶铭爷爷,您会写——字?” 老城官儿笑道:“何止是写?当年我遇到一奇人,虽不知他的名字,想必便是那玄目。一位上古人族后裔,我实在不明白,一幅字可以让他如此为难。”又转念道:“既然你得了元石,便分与爷爷一些。我那位置由你代为一观便是。” “这———不行,没人能改变族中规定,不能代劳,便是族神也不可。” 老城官儿气恼道:“若那族神正处于生死边缘呢?” 卫襄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怎么看也看不出扶铭爷爷有生病的迹象,便伸出手来要触摸爷爷的脸。 此时,老城官儿忽然道:“让她离去!族中有要紧事。” 卫襄觉得手腿冰凉,听爷爷的意思,这里有第三人?她刚刚想到此,便听到一女子道:“这个魂湖不错,可以采来修补一番。”一只如碧色之雾凝成的手从爷爷的额前探出。 老城官儿心中大急,只在一念之间那雾便消失于虚空之中。可是,即便是未接触的冲击也令卫襄晕死过去。 恩娅惊诧莫名道:“好强大的规则之力,它来自何处?为何我无所感?” 枯树道:“还能来自何处?来自这些巍岩!安洛,你可曾感知?” 此时恩娅才发现,那安洛的额上尽是虚汗。惊问:“你——变成凡人了?” 安洛气道:“这是凡人之魂,都是你干的好事,他不能控制于你,便借用了我的力量。” 恩娅并未如安洛所想来关心他几句,而且疑惑的对枯树道:“为何他不借助枯树的力量?” 那个赤身的老城官儿靠着一块巍岩,长声道:“我管不了那么多,那小女娃可是伴我一路走来之人,这条所谓的成神之路,只有她最为清楚。” 安洛道:“那还等什么?杀了她岂不是再无人知晓你的秘密?”
老城官摇着头道:“难道登上巅峰便要牺牲更多人吗?哪怕是因为自己的秘密?” 恩娅在安洛额前打了一下,谁料,在平时不过是正常的举动,却要对安洛造成巨大的伤害。他眼看着那只手落来,却无处躲藏。可是,恩娅发现自己的手掌停在了虚空之中。又是刚刚那道力量,这力量本是在魂湖之中才会如此强大,她想不通,信之念力难道可以在魂湖之外施展且力量不减? 两次施展力量,令老城官儿有些虚脱了,哪怕是他的魂体也觉得疲惫在侵袭于他。他依旧强打精神道:“很小的时候,娘对我说,将来我一定是大能力者。你们可明白?一个落魄的家族,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好在,父母早亡,没人在我耳边唠叨那些没用的。而现在,我多想他们能活着,哪怕听我说上一句,你们的儿子也可以成神!哪怕是不可能之神——凡神!” 老城官儿头一歪,险些睡去。他又打起精神道:“人死是不能复生的。在边城慈恩我见过太多生死,在战场之上,哪怕我的身边有人还有一口气在,我都要背着他们跑上百里,回到城中施救。起初,我见不得死人,我怕。总觉着他们在午夜梦回之时,会在神树之中飘出来,来找我倾诉。因为怕,我做过无数恶梦,在梦里,他们在对我咆哮:为什么丢下他们不管!若我当时快上一步,不让恐惧充斥内心,他们或许便不会死。” 老城官儿喘息道:“接下来的几十年,我便在城墙上望着高天,望着那些年轻的生命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觉得那样的日子才是我要的,我不想要战争。战争,是吃人的魔鬼、是食魂的梦魇!” 他像是忘记是疲累,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干枯的眼眶之中隐现泪光。他捶了一拳身侧的巍岩,他对自己的动作造成的后果却毫无所觉。他慢慢的向前行进两步,淡淡道:“我从未想成神,可边城需要一个神,他们需要一个死去的人能够住到他们的心里!他们对族神无限敬仰,可族神们给了他们什么?什么都没有。留下的,不过是香案之上的一片狼藉、是忘忧山他们无法抵御的侵袭、是失去亲人后的悲伤与落寞!于是,在慈恩城,老人孩子上了战场、女人沦为生育的工具、而城主却只能每日里为所有人祈福,毫无意义!他们需要神,哪怕是一场小的胜利!所以——我来了,我从慈恩一路走来,这一路,我的心是绝望的,我的梦想只有一个,便是成为那些人情感的寄托!可是,当我来到族城之时,我改主意了,我不想死了。” “有一日,我发现自己的梦破碎了,那个陌生的世界崩碎成这样一个世界。那些都是虚幻的,我是个凡人,不明白。你们哪位能给我解释?” “是绝望之力!只是——”恩娅迟疑道:“当他们充斥你魂湖的每个角落之时,便是你的死期!虽说,你会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但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枯树道:“听我的,这并非绝望之力,事实上,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绝望。你何时曾绝望过?” 老城官儿摇头。 枯树笑道:“那便对了,这是信之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