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千山忽然觉得,也许每个人这一生中都有不愿面对的人和事,就如他当初不愿面对碧落,甚至因此也不想面对两人之间的共同经历。或许,碧落更甚。 上古末年,碧落击败了强大的精羽王,入主月神殿之后,精羽王一夜之间便消声匿迹了。只有千山清楚,精羽王不想面对与碧落曾经的种种。 不能面对便会心境成碍,于修行者而言,这是大忌,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唯有直面方可。但,情之劫,又岂是多情的精羽王能逃得过的? 裳雨就如一枚灵器,被碧落当作了情感武器,胁迫着精羽王在那场惊动天下的对决之中败下阵来,说来他是败给了自己。也许,精羽王放弃月神殿是后悔的,不然也不会有那场对决;也或许,精羽王是无悔的,事实证明,月神殿让给了碧落是最正确的决定。在上古末期,精灵族面临内忧外患,月神殿中缺少一位杀伐果断之人,以碧落上任当日便掌毕三大长老便看得出,族群的未来注定要走一条以乱止乱、以杀止杀的暗血之路。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登上象角圆峰之上向极北眺望,他望着受月神眷顾的那片神秘之地,那里有一座令所有精灵族人敬仰的月神宝殿,而他心中的碧落就在那里。 失眠的日子并不是最痛苦的,他最刻骨铭心的也仅有那一次,那一次,碧落红着脸,憋了半天才说:“我要嫁给极夜了。” 当时,他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在原来,即便精灵族毁灭,她也会和他站在一起,可那一次,他觉得她离开了自己,退到了黑暗之中,任他在心里呼喊千万遍,她也不会回应了。后来,他只当心里的碧落死了,是被自己无情杀死的。 那以后,他便开始沉默了,直到碧落离开象角城的那天,他都没有到场。他真想告诉碧落,那天,在数里远之外,他僵直的张望着她的身影,可是一无所获。他记得没错,那天,他站在船上,手中拿着一根鱼杆,他甚至还未学会和生灵对话,他只是做个样子,只有那样,他才能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千山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若说碧落从未出现过,那雨裳又是如何来到自己身边的? 他忽然觉得,曾经无论如何也去不掉的记忆却在见到碧落的这一刻,变得模糊了。他恍然明白,他并不恨她,哪怕她视自己的情感于无物、弃自己而去,甚至塞给他一个孩子,他都无法恨得起来。 那是一个雨夜,月神并没有眷顾精灵族地,在洪水泛滥的树语森林深处,一位中年女精灵向象角城而来。也不知她经历了什么,浑身上下,血和泥浆糊在一处,以至于立身于千山面前之时,他竟认不出她是精灵族人。 “千山大人,拜托了,无论如何,您都要发誓守护这个小精灵!” 千山怔道:“为何?”他不明白,这个精灵婴儿的生死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她是从树语森林中走出来的。直到那女子扯开衣领,露出脖颈上的印迹他方才恍然。 “没错,我是暗夜使者。”暗夜使者喘息道:“自从精羽王离去之后,这孩子便由我藏在树语城东部的树村里。我原来以为女王一定是疯了,竟要杀死自己的孩子。” “为……为何?”千山惊讶道。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精羽王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枚魂印。” “所以她便要杀死这个孩子?”在那一刻,千山忽然觉得,碧落变了,变得极其陌生。这孩子可是她身上掉下来的rou,对自己的孩子尚且如此,那么……族人呢…… 无论他有多少不解,但最终他还是收留了那个幼小的精灵。一切只因,她不只是一个精灵,更是一个生灵,精灵族不该如此蔑视天地之灵,泯灭那丝可怜的良知。 裳雨是不是精羽王他不知,但他有办法去验证。断魂石,只有世上的巅峰强者才能撑过他的噬魂之苦,更因为那块断魂石曾受过月神殿的祝福,月神殿中,只有精羽王才有资格那么做。 断魂石的测试令他很惊讶,裳雨很痛苦,但终于活了下来。能于五丈之内撑过十息的虚神境居指可数,可裳雨撑了过来。千山沉默了,他不知自己该如何抉择。一面是抢走他心爱之人的精羽王;一面又要面对随之而来的心境之碍,最终,他还是狠不下心杀了裳雨,但他命裳雨每到月圆之夜靠近断魂石一次。
裳雨的成长受到极大的阻碍,哪怕是万年已过,她也还是一个孩子。好在,她是那么象当初的碧落,看着她,就象看到了树语森林中的那个小精灵。甚至,他心中生起过一丝恶念,他想让碧落看到曾经的自己,也许那种感觉很奇妙、也许她会痛恨自己变成了那副样子,连她自己都痛恨的样子。 可就在此刻,看着躺在聚魂石上的碧落的神情,他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是啊,一万年,连碧落都可以放下一切,自己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况且,这万年来,那枚魂印早已被断魂石消磨得没了痕迹,那意味着,精羽王已死。 “裳雨……”千山近乎哽咽道:“叫一声……娘吧……” “娘?”裳雨一时间不知所措,眼神有些慌乱。 “哎——”碧落终于落下泪来,她等不及裳雨安静的叫一声娘,因为她知道面对有多么艰难,就如同面对裳雨之时,她也无法面对曾经的自己。 束手无策的虚神们和千山退去了,此地只留下裳雨、还有无手无脚的自己,她的神魂已如风中烛火,哪还有一丝余力感受下触摸的慰籍?她只能就那么望着、望着……望着那个曾经的自己。所不同的只是,曾经的自己从未如此胆怯。可怜的是,她连安慰女儿的力气也没有。 忽然,她觉得有道黑影遮蔽了星辰,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对着女儿笑了。她只希望,自己不会吓到她,让她觉得母亲是漂亮的、优雅的,哪怕离开这个人世,她也是优雅的。 一道巨力临身,她感觉自己的本就无法自主的身体飞了起来。 她笑着闭上了眼,淡淡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娘——” 她内心一阵狂喜,她听到了,听到了女儿急迫的呼感,裳雨终于叫她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