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莱巴（一）

    莱洪家的宅子在冷松山北面富人区的西北角，环境幽静，和其他宅子距离较远。这里比我们在蛇皮港的家大三倍，宽阔的院子中间还有一个活水池塘。

    未时，莱洪来了。他脱下了宫中男仆的衣服，换上一套女子的服装。他的肩膀越来越宽平，身高也已经高过我许多，这样的身材和衣服显得格格不入。不过我已经习惯他男扮女装，时间长了，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宅子一共十间，里面的家具都在，但其他的东西都搬空了。莱洪说，右大夫和夫人去世前嘱咐他将他们火葬，并把生前的衣物全部一起烧掉。他只留下了两件作为留念。家中的笔墨纸砚也和父母残余的骨殖一起被儿子埋在了土里。

    “大司马，”我正在欣赏一副挂在正堂的右大夫生前的画作时，莱洪手提着一个小布袋来找我，说，“该拿的莱洪已经拿完了。多谢大司马好意，莱洪要走了。”

    “这么快？你确定都拿好了吗？”我问他。

    莱洪轻轻“嗯”了一声。

    “可是这幅画，右大夫生前画的画..”我指着墙上的这幅赤脚歌者的画作问他。

    “大司马留作纪念吧，就当是屋子的前主人留给后主人的心意。”他莞尔一笑。

    “这不行，这幅画太贵重，我不能要。”我向来爱书画，可这是他父亲遗留下来的东西，我又有什么理由留着自己欣赏呢？

    “画太大，现在我住的房子太小，不相称。而且这幅画的内容挂在正堂刚刚好，大司马不如就当作暂且帮莱洪保管，日后如果莱洪想要了再回来取。这样可以吗？”

    画中头发凌乱的赤足歌者，在静静的溪水边悠闲地弹奏着四弦琴，嘴巴微张好似在吟唱着悠长的调子。他身边低矮的灌木上栖落几只淡黄色的小鸟，神态安详地看着他。右大夫在创作这幅画时，一定是身心平和、毫无杂念的状态。而那画上落款的时间，居然是“白昼一百纪二十九年”，莱彦谋反的前一年。

    “莱洪..”

    我想起六年前，他十岁时曾经颤抖地在文泰殿里看着自己的父亲神色绝望地跪在莱丹面前。之后，便成了莱丹控制右大夫的人质一直在皇宫中当男仆。原本莱丹想要等到黑暗纪来临后就放他走，可是他却选择一直留在宫中任劳任怨地工作着。对于这个孩子，我心里总是有着愧疚，却没有机会说出来。

    “怎么了，大司马？”

    “你怎么肯将这画留给我呢？”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莱洪没有表现出诧异，反而平静地问我：“为什么大司马问这个问题？”

    “毕竟当年你父亲一直支持的是莱彦王子，而我帮的却是莱丹。莱彦王子死后，你就被迫进宫..”

    还没等我说完，莱洪便打断了我：“大司马，记得女王和冉鹿大公大婚的时候您喝醉了。那一日您问我恨不恨您，我说不恨。莱洪不才，从小长在官员之家，见惯了朝廷中的明争暗斗，一早就知道这不过是场游戏。我爹爹身在其位，不得不参与进来，不论结果如何都必须接受。就连大司马您也是如此。如果真的要说恨，那么当时我恨的人恐怕是莱丹女王。”

    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来，用他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接着说：“和您接触这些年，莱洪知道您不是个心地险恶的人，只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而已。而且，当时恐怕您也是因为不明白很多真相而参与到女王这一边来反对莱彦的..”

    他说这话让我震惊，原来这孩子一直以来都知道莱丹的身世有问题。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少年让我无法相信他只有十六岁而已。

    “莱丹当时不知道这些事。”我替她辩护。

    “知不知道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微微摇头道。

    我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还甘心一直留在皇宫中，在女王身边伺候？”

    “如果我告诉您当时决定留下的原因是为了刺杀女王，您信吗？”他微微笑着，一点都不像是在谈论“刺杀”这样的事情。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决定静静地听他讲。

    “别害怕，莱萨司马。这是真的。家父当年一直致力于让莱彦王子登上王位，却不想最后成功的是莱丹女王。而且因为儿子在宫中被控制住，家父只得听从莱丹女王的意思。作为儿子，莱洪当然知道家父所受的屈辱，便想趁机杀死莱丹。但是家父的一次谈话让我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