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孝陵惊魂
松江府,始设于元至元年间,国朝定鼎,松江府隶属南直隶,与苏州府并称“苏松”。 苏松一带乃鱼米之乡,在宋代即有“苏湖熟,天下足”之美誉。 国朝,“江南之赋税,莫重于苏松,而松为尤甚”,松江不仅是朝廷赋税重地,还是两京十三省重要的棉纺织基地,所产棉纱棉布,行销大江南北,因此又有“松郡棉布,衣被天下”之美誉。 松江府人文荟萃,科举兴盛,松江号称“名郡”,华亭、上海等县堪称“壮县”。 上海县城内虽然繁华,可是上海县城外的浦东,此时还不是什么富庶之地。 当陆天昊确信自己重生在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的一个耕读之家,庆幸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之余,又多少有些无奈。 陆氏家族原居上海县,陆深为避倭寇之乱,在松江府城建造别墅,别墅未能最终修造完工,他就带着遗憾而终。 陆氏在上海县有一座气势恢宏的庄园,在陆深去世数年之后,化为硝烟弥漫的战场。 嘉靖三十四年三月初七,倭寇五千余人,突至上海,官兵倭寇激战于浦东陆氏园。 战后,倭寇“结营于浦东”,在陆氏庄园安营扎寨,部署军队。 除了陆深、陆楫陪葬的地下珍宝外,园林中的宝贵珍藏被洗劫一空,花池绿柳、亭台楼阁化为一片瓦砾。 自此,园林荒废,风雨侵蚀,陆氏庄园沦为普通百姓的栖居之所,正所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倭寇之乱自嘉靖,历隆庆,到万历朝,渐次平息。 陆天昊一脉系陆氏家族旁支远亲,数年前,天昊母亲才带着儿子重新回到陆氏故园,精美园林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片废墟, “万历元年,国窖1573?” 陆天昊心中苦笑,作为国防科大军医专业博士,他业务时间熟读史书,深知万历元年是晚明时代的开端。 他重生的家庭虽然祖上是名门望族,可是与陆深一系只能算是远亲,父亲早亡,天昊与母亲杨氏相依为命,杨氏和松江府普通的农妇一样,她日夜纺织,才能勉强家里的生计。 记忆融为一体,小天昊才十二岁,病前还在社学就读。读书过于辛劳,一日夜晚一命呜呼,杨母哪知儿子已死,此天昊非彼天昊。 “娘,我身子好多了,明日,我还去社学念书吧!”陆天昊很好融入了明代人的生活,大概是穿越小说看多了,他对明朝也不那么陌生。 “天昊,你还是多休息吧,我已托人去社学给你请了一天假。”杨氏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 陆天昊心里一酸,重生的他和这个杨氏并非真正的母子,但他还是感到nongnong的亲情。 重生当日,他就在家休息,将脑海中原本属于陆天昊的记忆都回忆起来。 次日,陆天昊和附近一个学童一起去社学,这学童比自己小两岁,所以称天昊为“昊哥”,天昊倒也坦然接受了,他现在的心理年龄远大于他的生理年龄。 “昊哥,昨天你病了,这么不在家里都休息几日?”小伙伴陈鑫关切地问道。 “我那不是病,我是累坏了,昨天休息了一天,今天已大好了,没事的,小鑫,谢谢关心。” 陆天昊向这位学童旁敲侧击,打听社学老师,这社学老师是上海县学的秀才。多次,赴南京贡院参加科考都名落孙山,只得在社学谋了一个教书先生的差事。 社学老师虽说落第的秀才,可是中了秀才的人,即便将来没有考上举人、进士,同样被人们尊敬。 大明秀才也不是那么容易考的,尤其在江南这样读书仕进之风盛行的地方,虽然,考中秀才的人远比其他地区要多,但参考人数太多,录取率反而惊人的低。 不像贵州等偏远地方,读书人本来就不多,朝廷给贵州的秀才名额虽然也有限,录取比率却很高。 却说上海县本无城,到嘉靖三十二年,上海始筑城,县城位于松江府城东北九十里,城处吴淞江与黄埔之交接处,地理位置险要,上溯江南内腹,下通江海。 而这社学并不在县城内,明朝时代的浦东还没有大开发,没有陆家嘴金融城,只是一大片荒芜之地,考虑学子们要过江求学多有不便,朝廷在浦东也兴建了社学,如此倒也省却了学童奔波劳累之苦。 陆天昊倒是寻思道:“我记得,大明内阁首辅徐阶、豫园主人潘恩、书画家董其昌、文学家陈继儒、科学家徐光启都在出生在松江府。既然重生在明朝,有幸和他们是同乡,作为现代人,我也不能被他们比下去,我要比大家强!” 国朝,松江府人才辈出,最著名的有内阁首辅徐阶,他于嘉靖二年中探花,历任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等职,后代严嵩出为首辅,执掌大权一时,隆庆二年(为高拱所逐,被迫致仕,到如今已有五年之久。 如今的徐阁老已是古稀老人,长孙徐元春也已二十六岁。而豫园的主人潘恩已经七十七岁、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而后世的书画家董其昌,此时还只是十八岁的青年,文学家陈继儒还是十五岁的少年,科学家徐光启才十一岁。 “徐阶、潘恩,这些已经功成名就的老前辈,我只有敬仰的份,而董其昌、陈继儒、徐光启这些后世如雷贯耳的名字,现在,他们还未出茅庐,我也才十二岁,如果能和他们称兄道弟,将来想扬名于世也难。” 对于自己的奇怪想法,陆天昊不禁笑了,到了明朝变得有些爱慕虚荣了。 浮想联翩之际,浦东社学到了,陆天昊一看,心道:“社学,在明代也算官方学校,这所社学也太破旧了吧,竟然是在废弃的寺庙里,在江南文风极盛的松江府,怎么会才出现如此破败的校舍?万一,狂风暴雨,这里就是危房啊!” 明代中叶,上海地区文运渐兴,科第相继,诸姓崛起。 构园建第,寄情享乐,竟成时尚。府、县城内外“甲第入云,名园错综”。 华屋雕墙,牌坊园林,大兴土木。大姓巨族竞相攀比炫耀,为居第之筑,不惜一掷千金。 松江城内,以嘉隆时期任内阁首辅徐阶家府第最是宏丽,徐阶乃三朝元老,皇帝赐第于府城之南,“三区并建,规制壮丽,甲于一郡”。 而太学生顾正心,家故丰裕,其族亦为云间(上海旧称)著姓。松江府治南,城隍庙西,乃顾氏赐第,制极壮丽宏敞,门楼龙额金书。马桥东南,顾正心与顾正伦择地数十亩,列建诸第,而所谓西第朴庵,号称“江南第一精舍”。 上海县堪称“壮县”,自嘉靖朝开始,大兴造园之风,如今的名园有露香园、豫园等。 大到松江府,小到上海县,应该不会缺办社学的钱吧! 陆天昊随即释然,心道:“这里,本来就属于边缘之地,人口稀少,能有一所社学已经不错了,何况教书先生还是秀才,在明朝也算中级知识分子,在这方圆数里,他算是最有学问的人了,教我们这些村野顽童绰绰有余,至于教学环境也只能将就了。” 陆天昊和小伙伴小鑫来到社学所在的庙宇,学童们朗朗的读书声已经响起,此时的大明还没有东林党,流传后世的那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还没有诞生,而顾宪成本人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的仕途还没有开启。 陆天昊不再去想东林党、顾宪成和晚明党争,而是用心听着朗朗上口的读书声,仿佛回到自己的小学时代,那是一段多么无忧无虑的时光啊! 天昊进去一看,所谓的社学才十几人,和现代的“小班教学”相似。 天昊随便找一个位置坐下,马上,就有一个胖乎乎的童子对着天昊大叫道:“你的位置在最前排,就一天时间,你就连自己的座位都弄错了,看来你真的病得不轻。今天,你吃药了吗?” 天昊有些尴尬,虽然眼前的童子有些顽劣,可是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他笑了笑,在小鑫的提示下,他才坐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去,对好学的学生来说,最前排的座位是最好的,而那些贪玩的孩子则喜欢座在后面,明朝亦然。 在天昊的记忆里,这剧身躯原来的宿主是一个好学却资质平平的学生,,虽然刻苦,成绩却不好,背书从来没有不背错的。
这样的学生,鉴于他的勤学精神,社学老师也不好责怪,只能平时放学之后给他开小灶,可即便这样,也没有多大长进,千字文至今只能背一半不到,而大多数同学都已背得滚瓜烂熟。 明承元制,各府、州、县皆立社学,以教化为主要任务,教育十五岁以下之幼童;教育内容更包括御制大诰、本朝律令及冠、婚、丧、祭等礼节,以及经史历算之类。 《千字文》,由南北朝时期梁朝散骑侍郎、给事中周兴嗣编纂。 该书语句平白如话,易诵易记,是明代蒙学的启蒙读物之一。 社学老师是一个四十多的秀才,昨天,母亲杨氏托人给天昊请假,学生病了,自然批了假。 王秀才关切地问道:“天昊,你的病全好了?要是没有痊愈,还是养病为要,落下的功课,我抽空给你补上就是了。” 陆天昊心道:“这个落魄的秀才倒是一个好人,他的这份恩情我先记下了。”王秀才见天昊不回话,道:“天昊,你先去温习一下《千字文》吧!” 天昊唯唯称是,重生在大明朝还被老师当做差生,需要补课,天昊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好歹在前世,他是以江苏省理科状元的身份进入国防科技大学,从来都是优等生,一下子变成差等生,真有些适应不过来。 王秀才每天早上都要检查学生的功课,检查方式就是让学生背诵。 当轮到天昊的时候,王秀才叹了气道:“天昊,你昨天在家养病,后面背不来就算了吧!” 陆天昊继承了两世的记忆,在前世,他从小学到大学都是优等生,虽然那时的启蒙读书已经不是《千字文》了,可从小好学的他还是将这类的书背得滚瓜烂熟,不仅会背,还能微言大义。 陆天昊大声道:“夫子,让学生背吧,昨天在家养病,我正好将《千字文》都背熟了。” 王先生先是眼睛一亮,随即神色又暗淡下去,在他看来,陆天昊虽然勤学,可天资远不算聪明,虽说勤能补拙,可是就一天时间,他就能将《千字文》后面一大半都背熟了,打死他也不相信,除非他是神童? 王秀才心道:“陆天昊这孩子不会生病伤了脑子吧,真是那样的话,可就更糟了,我怎么对得起陆家,他父亲生前对我有恩啊!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的孩子,虽然天资不好,我也不能放弃啊!” 想到这里,王秀才道:“天昊,你就背吧,有些地方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 陆天昊当着社学的同学,开始背诵,他的嗓音和以前完全不同,有些优美,听得社学同学都沉醉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 指薪修祜,永绥吉劭。矩步引领,俯仰廊庙。 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 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当陆天昊背到最后一句,王秀才忍不住赞叹道:“竟然未错一字,乃神童也!”可联想到天昊平时的表现,他有些不可思议,心道:“难道这孩子以前是藏拙,不可能啊,他也没有必要那样做!” 这位不算太老的夫子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也难以理解,仅仅过了一天,老大难的学生变成了神童。 惊讶的不仅是王夫子,还有天昊的社学同学,他们目瞪口呆,好像见鬼似的,还有人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他一定在作弊,我都不能全部背熟,他一个差生怎么可能?” 小伙伴小鑫也是满脸的惊讶,天昊是什么水准,他最是清楚,虽说天昊在社学里最刻苦,可功课只能算中游偏下,属于那种经常被王夫子照顾的学生。 明朝虽然没有**丝逆袭的说法,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却足以用来表达师生们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