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嘴脸
一段时间后也能发现这不是个其乐融融的家庭,上海有没有其乐融融的快乐家庭,也让人怀疑。 常应山以前是水泥厂工人,几年前喉癌手术后很少说话,一说就是“娘额逼”这种上海粗话。吃的东西也很软,每天下午乔阿妹都要煮碗奶糕给他吃。 大儿子常友柏说是做生意的,可从没见赚到什么钱,还自称是什么万国证券的员工。 孙子常开放是个最像皇帝的人,十岁在家里没人敢惹他,爷爷奶奶宠的跟自己心肝似的。这小子一双透贼光的眼睛,曾用火柴点燃给狗睡的纸板做的窝。 小儿子常友林是皮革厂工人,是家里最有文化的人,高中文凭,总挂在嘴边的是“册那,吾高靠就擦色几分就进大哦哩”。(我高考差几分就进大学了) 听不懂是不?摸索上海话跟摸索三儿曾流畅的英文一样,并且上海话难讲,更难写。 女儿常友梅二十七八的人了至今未婚,在灯芯绒厂做女工,听说十年前是厂花,现在最爱做的事是在那张用一块布隔起来的床上看服装杂志。 流浪狗曾将脑袋探进那块隔布内窥探,立马遭到她的谩骂与追打。这么凶的女人还是第一次见,二十七八了还当自己是厂花呢。 天气渐热,暑假里常开放跟同学在弄堂里玩跳房子,狗吐着舌头在阴凉处午睡,不时有尖细的“修刀磨剪刀”与“修宗梆”的叫声传进弄堂,不胜其烦。 常开放这傻子在家里是皇帝在外面却像奴才的,被男同学取笑,被女同学嫌弃。他们用红领巾缠着他的手把他绑在电线杆子上。流浪狗冲杆子吠叫,他们以为是在替小主人打抱不平,实则狗吠的是“绑的好,再绑紧点”。 常开放这心智不正常的小皇帝就该受受罪,不过听说上海处处是这种小皇帝,也曾亲眼见过在附近的“心向党小学”门口,一到放学时间大批比小学生还多的爷爷奶奶将校门口堵个水泄不通。 门一开呼孙唤女的吵闹非常,上海话没有卷舌音,听起来特别尖细刺耳,爷爷奶奶背起小皇帝们的书包,朝他们嘴里塞糖果,常开放甚至爬到他奶奶的背上吆喝着回家。 朋友们不跟他玩,或一玩就欺负他,常开放就在家看电视,这小兔崽子看的电视节目也不正常,是最近正热播的上海地方剧《十六岁的花季》。 讲述男男女女,懵懵懂懂的青涩恋爱。 他竟然爱看这个!一到时间他就从天井跑到屋里,守着那台电视看花季少女。就跟当初一群人在电影院里看《庐山恋》似的。
而在“灶屁间”里几个女人正忙着烧菜做饭,肮脏而狭小的灶屁间有五个水龙头五张灶具。 四周墙壁上打着铁钉挂满了铝锅竹篮,煤气灶上头为挡油烟而糊上的报纸早已一层又一层,头顶上凌乱的拉着各家各户电线,随时都会有黑腻腻的油灰掉下来。 共用的“灶屁间”时常折射出上海人的小家子气与精明算计,自家水龙头上一定带着锁,宁愿将电线拉长点也要把开关安在自己家里。 到了炒菜时间她们都挤得前胸贴后背,还要假惺惺的交谈。 “张阿姨,今天烧狮子头啊。” “是啊狮子头,rou酱又便宜了,你呢?” “我煎带鱼。” “哟你这带鱼卖相老好额,色面也好。” 但其实转过头来一回到家,这些阿姨mama完全是另一副嘴脸。 “隔壁那个逼又煎带鱼了,臭得来要死。她煎带鱼那个油啊是小店里打的,根本不是桶装油,是假油。” 表面和背地里不是一个套路,上海人的心口不一,在拥挤的居住环境下类似的矛盾不光发生在邻里间,更发生在家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