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小康

    “想不通你们都是什么脑子，有本事的都出去闯了，没本事的才像洋媳妇一样愁眉苦脸。友林，你不是数学好吗？喜欢会计就去读会计，钞票阿哥来出，你那个皮革厂老早好关门了。”

    meimei友梅说：“哥你能少说两句吗？吵死了我都没法看电视。”

    “我吵？我吵是在讲道理给你们听，下岗是什么？下岗就是背水一战，是咸鱼翻身啊，整天想着吃厂里的大锅饭，一辈子没出息。”

    “哼你懂个屁，你上过一天班吗？91年前帮家里带回过一分钱吗？”友梅反驳，“就是靠买股票赚了点钞票，口气跟外头暴发户一样，你这腔调啊就算现在赚了点钱，迟早输回来。”

    “呸！妈，这次你可帮不了友梅啊，哦我赚了钱买给你们吃讲你们两句都不行啦？我告诉你99%的上海人觉得下岗不好，害惨了很多人，0.99%的人不表态，你哥我就是全上海那0.01%的！下岗好，太好了！那么多乌七八糟的厂子老早好关掉了。”

    “友柏你也少讲两句。”老太发话，“友梅你也别跟你哥争，好好吃饭。”

    “爸爸我也要喝啤酒。”常开放忽然端过碗来要酒。

    “小赤佬有出息的，别像你叔叔那样烟酒不沾啊。”

    小皇帝喝了啤酒两只脚又得意的踩到狗身上来，这戆头戆脑的小赤佬除了吃起劲，读书一泡屎。

    在这年夜饭快吃完时鼻子灵敏的阿毛闻到了些许异味，跟着常友柏也闻到了。

    “好像是煤气味。”他说。

    常友林也皱起眉嗅了嗅，“是煤气味道。”

    乔阿妹站起来跑去灶屁间瞧瞧，可并没有发现煤气泄漏，倒是外面有十几个人朝着九号跑，乔阿妹跟过去一看前面九号门前拥了一群人。

    常友柏也跑过去，煤气味确实来自那儿，一群人捂着口鼻说：

    “九号的张青带着七岁的女儿开煤气自杀了。”

    弄堂里的邻居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方青丈夫前年跟帮福建人偷渡去美国，出了事死在海上。她才几岁的小女儿有心脏病，每个月的花销都很大。

    去年十月她被通知下岗，每个月只能领到一百三十块的补贴，更要命的是女儿的医药费厂里也不再给报销了。

    想想日子过的这么苦，也没有希望了，女儿的病也没办法治了，索性跟女儿一块死算了。

    消防车救护车先后赶到，原本寂静而愁云惨雾的愚园路里弄此时竟有了点生气，街里街坊的都在安全距离外围观。

    方家母女被抬出来抬上救护车，但并没有实施抢救，看来已经死亡。

    还有比我们更惨的人。

    一些同样下岗的家庭仿佛从这对自杀母女的身上找到了慰藉。

    我们还不是最惨的，至少日子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

    如此想着心里好受点了，看人家惨死的效果比看歌舞《大步流星奔小康》要有用得多。

    深夜，四下俱静。阿毛趴在纸板箱搭成的狗窝中，里面有毛毯能给它温暖。但这个除夕夜久久没有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竹声，这恐怕是改革开放以来过得最安静的一个春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