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春天还会来吗？
白石城，竹节市，如今早就没了先前热闹的景象，冷冷的街市上，积雪被胡乱的堆在道路的两旁，硬结的外壳让雪大体保持着被堆放时候的形态！人们只能等着它们慢慢的自己融化，然后渗入土壤之中！同时，在积雪融化的过程中，也宣示着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 然而今年的天气尤其的冷，雪也是尤其的多，哪怕在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依旧是冷的雪也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 这才稍稍晴了不到两天而已，雪就再度下了起来。 先是细小的雪粒子洋洋洒洒的铺了一层，继而雪花变得越来越大，直到变成小孩儿巴掌大小的雪花，一层一层的絮的均匀，不到半天的工夫，便将一切严严实实的盖在了棉被的下面，就一如这城中之人的沉重的心情！ 若是在往年，早就有淘气的孩子叫嚷着，满街追跑着，一个一个的跟头摔着，忙着将雪球扔到别人的身上，甚至塞进别人的衣领里去了！不时的还会传来几声大人的笑骂！又或者有闲情逸致的富贵人家，或是自命清高的书生约上一两个好友，踏雪寻梅去了，偶尔寻章摘句，搜肠刮肚，总不能辜负了这大好的雪景，当然这其中也有真才学之人！ 而今这个时候，却再也没人有这样的“雅兴”！ 辛苦耕作了一年的农人此时也没有了憧憬来年光景的心思，只是希望这雪能早点结束，再这样冷下去，只靠着白石城的救济，怎么也难支撑下去！原本前一夜还挤在一起取暖的人，第二天就面带着令人羡慕的微笑被人抬了出去！每个人都说不明白，到底是像他们这样“幸福”的死去还是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等着雪停下来！ 不止是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白石城的人都过的非常压抑！各种各样的消息在私下传播着，传播着绝望，也传播着希望。 张财就是众多在希望和绝望中迅速转换情绪的人中的一个，而今天，绝望压过了所有了希望！ 希望因为替穆心禅传讯而获得的银两而来，他为自己一家人今后的日子做了仔细的盘算，而紧接着这希望就被魔族的到来彻底的打破！白石城的迁移令让很多人措手不及，迷惑不解，而张财却隐约觉得，这一切和前些日子自己遇到的事情，和那个辛怀仁有关！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严格的遵守约定，定期的都要去确认一下辛怀仁的尸体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比起以往，虽然只是从村子到辛怀仁的埋尸地的这段距离，离着热闹的夏家镇还有一段距离，然而就是这每每的往返，为这个年纪并不算大的农夫打开了一扇窗子，至少在对魔族的认识上！他从来来往往的人口中，听说了除了辛怀仁之外的另外魔族，想起了那日晚间躲在一边的时候，听到的辛怀仁死前说的那句话，模糊的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相比那些在白石城的催促下，甚至威逼利诱下的乡亲，他模糊的知道更多的事情，只是和他爹张二江稍稍商量了一下，一家人就毅然决然的决定离开！当然离开的时候，他和他爹也是走家串户，苦口婆心的劝说！那样的时候，遵守和太素先生，宫提刑之间的约定在父子二人看来，比不得乡亲们的性命重要，虽然关于辛怀仁的事情在两个人的口中是那么难以描述清楚，但他们仍旧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 说起来，和所有被迁移到白石城的人来说，张财所在的村子算是准备最充分的，这个时候最重要的不过就是粮食和衣服，至于住的地方却也只能听从白石城的安排！虽然不尽人意，到底有个栖身之所，所有人都觉得大约用不了多久，也就可以回家！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事态的严重，张财本人也没想到竟然就到了现在的境地！都是落难的人，白石城中的人已经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而自己村子这些人也不能眼见着那些被强行迁来的人挨冻受饿，看似充足的粮食分来分去，最后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等着每日的救济，而这种救济到了现在，也已经寥寥可数，如果没有严寒，没有疾病的话，不过保人勉强不死罢了！ 这样的天气里，哪怕常识里都知道，活动一下能让人暖和，也不会有人就愿意离开自己百般努力之下找到的最合适的位置，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张财根本不会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要瑟缩着身子，走在白石城死一般寂静的街上，唯有远处曲水冲下云绕崖的声音依旧轰然作响，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管是来自魔族的，还是这严寒的天气。 李老汉病了，每日晚间咳嗽的厉害，那空空的声音仿佛将他的肺都咳了出来！ 虽然大部分的老人、孩子和女人都被安排在了青壮的中间，然而依旧无法避免病害的侵袭！在李老汉之前，已经有一些老人和孩子就这样死掉了！在这样的时候，他们是最为脆弱的，虽然被百般的照顾着，仍旧很难活过这个冬天！尽管人们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死亡来临的时候，仍旧让人心里堵得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什么，总之就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心思都懒得动一下！ 这个时候，大抵是最清楚太平狗和乱离人的区别的吧！ 疾病不可抑制的蔓延着，哪怕生病的老人或者孩子已经被单独隔离了开来！而看着往日的乡邻就这样等死，很多人都硬不下心肠！张二江就是这样，他希望农忙的时候就在一起播种，间苗，锄地，浇水，除草，收获，打场，农闲的是就一起抽烟，闲聊的老伙计能够活下来，就算是死，也不要死的这样凄惨！他想略尽尽自己的心意，没想到，自己就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老汉倒是看得开，索性趁着在那些人中他是最轻的，就照顾起了其他人，看得张财心焦，心酸，却也无计可施。 百般无奈之下，他才想起了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欧阳朴和宫无咎，虽然自己帮了对方，对方也给了自己赏赐，算是两不相欠，但张财还是想要厚着脸皮上门去求助！想着他们都是这白石城的大人物，就算时事艰难，总该比自己这些人有办法！ 他先是心情忐忑的到了曾经去过的径山阁，却发现大门紧闭，冷冷清清，就连门前空地上的积雪都已经是一层一层落在一起，除了门口延伸出来的一条汇入街道的小路，却是很久都没有清扫过的样子！张财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敲了半天的门，才见到了上次见过的那个老人！他不耐烦的听说了张财的来意之后，有气无力的告诉他：太素先生并不在，现在径山阁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张财失落之余，便又趁便跟他打听宫无咎的事情！虽然他曾经跟着欧阳朴去过提刑司，但那里毕竟和这里不同，如果不是欧阳朴这样的人带着，想进那里的门怕也是难！他担心宫无咎会不会就和欧阳朴一样，现在也根本不在白石城，如今的白石城街上也很少见到其他人，是以趁着有这样一个人，他又怎么肯轻易放过！ 那老人听他询问，无精打采中眼神带着疑问，他早就忘记了张财是谁，不过看他的样子，他就能才出张财是什么人，这么大的年纪，多少眼力还是有的！他不明白，就是张财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来见太素先生，然后又要打听提刑大人！不过他仍旧给张财指了提刑司的大概位置，同时也可以显示了一下自己和张财之间的身份差距，用的是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 果然如那老人所说，如今的提刑司非常的忙碌，很多人进进出出，根本没人理睬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的出现！如今白石城中尽是这样的人，每日死的都不在少数，何况这样一个躲在一边不敢见人似的人！ 张财也不敢上前询问，只是躲在一个背风的地方，心里不住的想着今天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想着一旦见到了提刑宫无咎大人，该怎么和他老人家言明，他老人家又会不会帮助自己！爹的命，还有那些老人家，孩子的命可能都在自己今天的举动之中，也许就这样能活下来，也许就此绝了所有的念想！可鉴于白石城现在对于自己这些听从劝告迁移过来的人的态度，张财的心中又是惴惴不安，担心宫无咎这样的大人物根本就不会理睬自己！ 他突然就想起了当初宫无咎恐吓自己时候的样子，心里顿时又害怕起来，忐忑的心情将先前鼓了许久的信心扫的荡然无存，几次在心中给自己找着借口想要离开，然而爹和那些乡邻的安危终于战胜了他心中的胆怯，让他坚持了下来。 直到彤云密布，开始落雪的时候，他才终于见到送人出来的宫无咎！他哪肯放过这唯一的机会，早早的过去等在不远处，看着宫无咎送走了人，就要转身回衙的时候，他就冲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在了衙门口的青石板上，不顾门口衙役的阻拦，就大声喊着，膝行了过去。 宫无咎倒是第一眼就记起了他，这也燃起了他心中的一丝希望，顿时将乡亲们如今的情形和宫无咎说了，然后便满眼期待的看着宫无咎。 直到宫无咎叹息一声，从怀里取了些银子出来，又温声安慰了他，这种绝望便彻底的在宫无咎的温声安慰中将他淹没：提刑大人都帮不上忙，张财不知道在白石城中，自己还能去向谁求助。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离开提刑司的，忘记自己是怎么走过竹节市的，忘记雪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像小孩巴掌一样的，一下一下的扇在自己身上，感觉冷透了，浑身上下没有丁点的暖意！ 前面就是那曾经让人们怨望，后来又成为所有人赖以安身的芦棚，看着巴掌大小的雪花被风吹进那黑洞洞的芦棚，想着正在其中煎熬的乡邻，亲人，张财说不出的难过！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是头！ “爹！有郎中来了，好几个呢！正给爷爷他们看病呢！”一个小身影从芦棚口向着张财奔了过来，摔倒在地上也顾不得拍打，爬起来就继续跑了过来！在他的眼里，踯躅而来的张财就是英雄，救了爷爷还有很多乡亲的英雄，现在所有人都在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