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双头鹰：女王的旗帜
就在范斯腾还剩下最后一丝犹豫的时候，海面上远远地传来几声炮响。 逃走的法厄同号兜了一个大圈子之后，意外地掉转船头，朝着长崎港再度开来。 一度穷追不舍的巴达维亚猎犬号，抛了锚，远远地停在港外。 似乎是船体受损，不得不停下来进行抢修。 法厄同号这时候重新挂起了英国海军蓝底红条的四分之一米字旗。 这就意味着法厄同号上曾经被海盗一度挟持的英国水师官兵们，成功地摆脱了海盗的挟制，夺回了战舰的控制权。这个夺回的过程，是不是付出了上百名人质被杀害的惨烈代价，一时间不得而知。 这年月没有发明电报，遇到这种事情，真的没办法去猜。 范斯腾少校不得不做出这样一个判断：法厄同号在付出惨烈代价之后，逆袭得手，重创了巴达维亚猎犬号之后，掉过头来，正要找白雪号复仇来了！ 白雪号无论如何是无法正面撼动法厄同号的。 五级跟三级之间，火力差得太远。 但是，白雪号倘若见势不妙，全速逃走，法厄同号倒也很难追得上她。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法厄同号知道自个儿追不上白雪号，又急于复仇，那么，法厄同号的舰长很可能利用长崎港口的狭窄地形，不由分说地全力猛轰白雪号。 长崎港的入口是非常狭窄的。 一旦白雪号逃到港外，法厄同号便彻底拿她没辙。 范斯腾不得不换位思考，认真体察英国海军拉马克上校心中的怒火，拉马克上校倘若还活着的话，（范斯腾不确定法厄同号的指挥官还是不是拉马克先生，作为舰长，英国上校的名字，很可能已经出现在惨遭海盗撕票的阵亡名单里），他肯定会抓住白雪号逃出狭窄港区的最后时机，予以尽可能最凶狠的一连串重炮轰击。 这样肯定会重伤荷兰人的杰作。 此刻的白雪号，曾经的樱岛丸号，其实是长崎本地的日本藩主岛津重豪大人，用出岛码头二十年的免税优惠，外加五百个奴隶，从范斯腾手里友好换购的。 范斯腾当时为了跟当地地主搞好关系，也是忍痛割爱，把三条柯尔维特中最好的一条卖了出去。 却不料愚蠢至极的日本萨摩水手，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让这么好的一条船，不幸沦为中国海盗的战利品。 不过，范斯腾心里其实是偷偷感谢日本人的愚蠢，这样一来，范少校就可以从海盗的手里夺回这条柯尔维特，把她再卖一次。如果岛津大人不肯再买一遍的话，把她留着自己用，范少校也是很欣慰的。 在这种情形下，范斯腾绝不容忍法厄同号开炮打伤白雪号，更加不能容忍白雪号上的中国海盗船长向拉马克或者拉马克的接替者投降！ 白雪号现在已经不再属于日本人而是属于中国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不仅仅是船名的变更，通过望远镜，也可以清晰瞧得见，白雪号甲板上忙碌的全都是留辫子的中国水手。 所以范斯腾必须抢在英国人之前，先一步征服白雪号。 他不必担心岛津重豪会不会厚颜无耻地在事后想要免费索回这条船。日本人肯定无法免费索回。只要白雪号上还剩下一个留辫子的中国活口，就能够证明日本人已经失去了这条船，就能够证明范斯腾从中国海盗手中夺取了这件战利品，那么，岛津大人只能再买一次。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之后，范斯腾最后的一点戒心也被抛诸脑后。 三条柯尔维特都降下了半帆，减慢了航速，迅速走出了一个汉字“个”型走位关系。艾因霍芬号和梅森号两面夹击，双双拦住了白雪号的去向。同时，也为白雪号提供了安全的遮护，使之免受法厄同号的残忍炮击。 三条船的甲板现在间隔已经很近，范斯腾少校让自己的翻译官大声喊话，“巴达维亚海军命令你们缴械投降！投降之后，我们承诺为你们提供保护，令你们免受英国军舰的炮击。” 白雪号自从闯入长崎之前开始，就一直悬挂着快乐的罗格旗帜，也就是咧嘴大笑的骷髅头。 这时候，快乐的罗格海盗旗，冉冉落下，取而代之，冉冉升起了一面……一面让范斯腾少校感觉相当抓狂的旗帜。 那是神圣罗马帝国以及奥地利哈布斯堡家族的双头鹰守护者旗帜。 奥地利女大公、匈牙利女王和波西米亚女王、克罗地亚及斯洛文尼亚女王、帕尔玛女公爵、米兰女公爵、皮亚琴查女公爵、卢森堡女公爵、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太后，玛利亚·特蕾西亚（Maria_Theresia）的私人舰队独有的战旗。 范斯腾少校一看到这个旗帜升起，当时就忍不住想要吐血。 神圣罗马帝国此刻早已颓废，在七年战争之中差点把腓特烈二世逼得来自尽身亡的，那个跋扈女王玛利亚·特蕾西亚，已经于十三年前病逝，令荷兰人害怕的并不是一个已故女王曾经有过的赫赫威名。 令范斯腾感到恐慌的，并不是奥地利女大公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太后、匈牙利女王和波西米亚女王，以及一长串各种女王、各种女公爵头衔。 而是，玛利亚·特蕾西亚本人虽然已经死于13年前，她的女儿却还有很多没死的，她们正在像女王和王后一样，在欧洲各国相当嚣张地活跃着。 史上兼职女王和公爵头衔最多的著名女流氓奥地利女大公、匈牙利女王、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太后玛利亚·特蕾西亚，一共生养了十一个女儿，全部都叫玛丽，因为特蕾西亚大女王真心崇拜圣母玛丽亚，所以她让她的女儿们全都叫做玛丽。 十一个小玛丽当中，最有名的就是法王路易十六可怜的断头王后，玛丽·安东尼奈特，也就是罗可可和巴洛克艺术的领军人物，引领法国蕾丝和花边时尚的著名奢侈品王后。罗伯斯庇尔先生也真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特蕾西亚女王的嫡亲公主，他也敢砍！ 玛丽·安东尼奈特王后去年刚刚被罗伯斯庇尔和丹东领导下的雅各宾派革命党砍了脑袋，这位不幸殉难的时尚王后，在文化界、艺术界、贵族圈子里的人气非常高，她的娘家和兄弟姊妹们也全都是欧洲大腕儿，所以目前欧洲诸国共同组成的反法联盟，其实是打着为不幸惨死的法国王后复仇的旗号，同时，也是高尚者对于卑劣者的讨伐，是文雅高贵的上流社会，对于底层商人和暴动分子的公正惩罚。 法兰西的资产阶级大革命这时候刚刚开了个头，除了法国之外所有国家都还是封建的，血腥恐怖的法国一七九三年大屠杀，残杀了无数风度翩翩、知书达礼的保皇党绅士和淑女，世界绝大多数的有识之士，这时候是把法兰西革命看成是罪犯小偷和高利贷恶棍们发动的无耻叛乱。历史注定由战胜者来书写，拿破仑此刻还没有来得及打败全欧洲，教科书暂时还没有来得及赞扬法国大革命的好处。法国正在发生的事情，看起来就是贱民引发的流血sao乱。是野蛮人对于文明社会的血腥逆袭。 温文尔雅以及笃信基督的贵族社会，信心满满觉得很快就可以平息法兰西的底层贱民叛乱，还给美丽温柔的法国王后一个公道。虽然已经有两个玛丽死去，但还有另外十个玛丽活着。 一言以蔽之，哈布斯堡家族的双头鹰守护者旗帜，是保皇党的旗帜。 准确的说，不是寻常的保皇党军旗，而是，全世界保皇党一致力捧的领袖旗帜。 荷兰这时候是被英国绑架了，硬着头皮参加了世界保皇党反法联盟，范斯腾少校哪里惹得起哈布斯堡家族的十二玛丽。 （大玛丽和十一个小玛丽，合起来一共十二个玛丽。） 范斯腾这时候第一反应就是，也别敦促对手投降了吧，我赶紧投降对方才是正经的事情。 不过，少校先生也不是一面旗帜就可以吓到的傻瓜，在二打一的优势面前，在做出可耻的投降决定之前，他还得确认一下对方这面旗帜的真伪。 倘若是个假的，此举只会招来更猛烈的炮轰。虽然范斯腾已经承诺不做炮轰，但是无耻的海盗僭用哈布斯堡家族的神圣王旗，招摇撞骗，这将构成一个新的开炮理由。范斯腾少校完全可以因此而推翻之前所做的承诺。 少校心想，倘若这旗帜是真的，当初怎么不早点打出来呢？早打出来会有这么多事儿吗？ 早打出来的话，这三艘军舰刚刚对出岛码头所施的炮击，完全可以免去啊！刚刚结束的那几轮炮击之中，荷兰人多处建筑被毁，有数人死亡，数十人受伤，准确的伤亡数字尚未来得及统计。 倘若真是神圣玛丽家族的远东私掠舰队跑到长崎港来耀武扬威，你们可以早说啊！早说的话，范少校的部下绝对不会抵抗，也就不会无辜挨上那么一顿胖揍。 所以，此事必定有诈！这面旗帜很可能是海盗们抢来或者偷来的，还有可能是捡来的。 法兰西革命之后，神圣玛丽家族中的法国王后玛丽·安东尼奈特，曾经在巴黎被囚禁了十个月之久，然后才送上断头台。 在那十个月当中，无数英勇而高贵的浪漫骑士，挺身涉险，试图营救美丽的王后，差一点都要成功，最后功亏一篑。在这十个月的过程中，有一面或者几面旗帜，辗转流落到了中国人的手里，这是一件很容易猜到的事情。 十二玛丽当中的特蕾西亚大玛丽，跟中国人之间，确实有着一段相当隐秘的故事。 特蕾西亚大玛丽，也就十一玛丽的母亲，玛丽亚·特蕾西亚年轻时代，跟她的男朋友，也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的年轻皇帝，一起出去旅行。微服私巡的时候，路遇大雨，躲在一处农庄避雨，一时穷开心，偷了地主的水果来吃。 小两口儿偷水果，被地主老爷逮了个现行之后，特蕾西亚大玛丽恳请地主大叔放过他俩，她说，“被罗马皇帝和匈牙利女王偷了您的水果，您应该觉得荣幸。” 地主大叔便嘲讽道，“如果你俩是罗马皇帝和匈牙利女王，那我就是中国皇帝。” 事后，虔信圣母同时也很逗比的特蕾西亚女王派人到这个农庄，立下一块纪念碑，隆重纪念这段罗曼蒂克的爱情故事，碑文上写着，“罗马皇帝曾在此地盗窃中国皇帝的水果，匈牙利女王是帮凶。女王必须对此事负全责，因为她除了帮凶之外，还负有教唆犯的责任。”言下之意，年轻的罗马皇帝本来是不肯偷水果的，也就是在特蕾西亚女王的yin威催迫之下，不得不犯下可耻的盗窃罪。 这个罗曼蒂克的玩笑牵连到了中国皇帝，于是哈布斯堡家族的海外私掠舰队经过远东的时候，顺手捎来了一封不怎么正式的外交信函，向中国皇帝做出郑重的解释。为表诚意，哈布斯堡家族的使者带来了一共两面双头鹰守护者旗帜，敬献于无辜躺枪，一不小心客串了搞笑配角的中国乾隆皇帝陛下跟前。 范斯腾少校怀疑，眼前这条中国海盗船上升起的双头鹰军旗，很可能便是这样得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