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军规
杰西卡没有回答毓敏的提问。 眺望着岛上渐渐变小的火势，忧心忡忡的道，“时间所剩不多了，但愿赛文能够及时赶回来www.shukeba.com。” 毓敏不以为然的道，“就算他耽搁了时间，我也会留在这里等他的。” 毓敏的这个想法不符合沈七的安排。 沈七的意思本来是，倘若他无法带着多莉及时赶回白雪号。白雪号到了时间必须扬帆开走，不能呆在这里等他。下一轮的风暴就要来了。不能为了少数几个人，拖累了整个舰队在风暴中全军覆没。 对于赛文舰队的几乎所有成员，哪怕是像拉马克和杰西卡这样不算作正式团员的外援，都把赛文提督的指示视作为军令。 军令如山，违令者死。这是军旅常识。 一千多号人里面唯一敢于不把沈七的号令当回事儿的，只有毓敏郡主。她是习惯于默认爱新觉罗一家乃是天下的主人，其他的一切人等都是臣民而已。毓敏其实是真心愿意听沈七的安排，但她的定位仅仅只是从善如流，乐意于采纳好朋友的建言。并非绝对意义上的服从指挥。 绝大多数时候，毓敏对海上的一切和舰队的事务毫无认识，她全无任何想法，沈七说啥她就听啥。 唯独这一刻，沈七事先下达的指令是如果没能等到七爷带着多莉等人及时返回，白雪号就应带领整个舰队迅速开离此地。再不开走的话，就要落入风暴圈里了。 这一次毓敏觉得沈七的安排不妥。 既然不妥，她当然就不会盲从。 于是毓敏打算让白雪号留下来，一定要等到沈七登船，才可以起锚扬帆开走。 那是七爷啊！当然必须等啊！毓敏觉得此事毫无商榷余地。 却不料杰西卡的想法完全就不一样。 “这是赛文提督的军令，公主殿下莫非是想要抗命吗？”杰西卡刚才被毓敏一再戏弄，这时候心里也微微有些怨气，趁机就想小惩薄戒一下这个愚昧无知的蛮族公主。 “我又不是沈七的手下，何来抗命一说呢？”毓敏浑然没把洋妞的警告当回事儿。 中国人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洋人来置喙呢？更何况毓敏跟沈七有过肌肤之亲，感觉好像是相当亲密的自己人。岂容得一个外人指手划脚。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外人，是外到了半个地球之外的西洋外人。 疏不间亲没听说过吗？ 其实毓敏并不是完全不懂得军中令行禁止的森严军规。 只不过，在有文化的中国古人心目中，严厉整饬军纪，属于法家的铁腕手段。法家那一套在战乱时期很有用。然而和平时期，儒家的怀柔仁治学说效果更好。 儒家就不同意法家的那一套。 儒家讲究个天地君亲师的伦理秩序。按照这个秩序，毓敏对沈七有所嘱咐的话，比沈七的军令更有优先级。 她代表的是君权。 军队的指挥官对于下级的统领权限，想来应该归属于“师”那一类。 所以毓敏是全然没把杰西卡的威胁当回事儿。这并不是无知愚昧，而是所受的教育不同。见识有所不同，看待世界所取的视角也不同。得出了完全不同的感受。 其实很少有人把法家和儒家的思想分得来脉络分明。 中华文明向来是兼收并蓄，几千年积淀下来，弄成了一锅大杂烩。譬如道教的世界观里面就有很多剽窃佛门的设定。又比如中原流行的禅宗完全有别于原本佛学，带上了更多中国道派的哲学思辨精神。 这种种元素混在一起，草根平民固然是分不清楚的。寻常的迂腐文士也很难把一切分辨明白。只有极少数看透看破的高人隐士，偶尔能看懂这样一种思想上的乱象。 毓敏当然是不懂的。 爱新觉罗家的人没有一个能把治国治军的思想弄明白的。 当初努-尔-哈-赤带着皇太极和多尔衮打天下的时候，满洲人的生存和发展主要依赖于战争中取胜。于是“令行禁止”的规矩在没文化的清兵阵营里也是很严格遵行的。 一直到康熙雍正两朝，仍然坚持乱世用重典的法家铁腕整饬朝纲和江湖秩序。 到了乾隆朝，画风忽然一变。 天下承平日久，乾隆帝也不知道是听取了那一位贤臣的谏言，毅然绝然地走上了一条所谓的儒道仁义之路。这样一来，军备废弛和军纪松弛，就不仅仅只是大清文武官吏**的结果了。清**队战斗力的急剧下降，跟中央倡导的文治精神很有关系。这种事情无所谓聪明或者愚蠢，识时务者为俊杰而已。满人入主紫禁城之后，大清国走过了一百五十年的和平治理之路，自然而然地从战斗民族转型成了文艺民族。 毓敏恰好生逢所谓乾隆盛世的末期。这年月已经没什么人热衷于军纪森严的铁血意志，这年月大家都讲究一个以儒雅斯文为美。尤其是满族统治者心里知道自己的祖先当年因为残暴血腥得罪过汉族，追思旧事的时候难免心中惶恐，于是便越发地崇文抑武反对暴力提倡仁义精神。 关帝庙就在这个时代按照乾隆爷的御意，雨后春笋一般地在全国兴建起来。除了两千个县各县都有关帝庙，甚至很多乡镇都有。弘扬关帝精神，寓意着教化万民都学做一个讲义气懂廉耻的好人。同时也暗喻着满人不再是野蛮民族，他们也积极想要求上进。 乾隆朝满族统治阶级最充满自我嘲讽精神的壮举就是，除了崇扬关帝精神之外，还把岳飞和杨家将一起捧上了神坛。要知道岳爷爷是抗金的，金就是清，清就是金。 努-尔-哈-赤最早开国的时候，国号就是大金。 因为满族的祖先来自于松花江的一条支流，这条小河里富含金色的水藻，在阳光照耀下金光灿烂，宛若神迹降临人间。 这年月别说是中国北方蛮族了，就是欧罗巴的学者也闹不明白藻类生物的奥秘，科学的进程还远远没有走到那一步。所以跟宋鏖战的昔年那个大金是崇拜这条金水河的，据此认为自己是神的后裔。大清也是一样一样。他们同样是从金水河走出来的神力庇佑的幸运儿。 于是紫禁城门口三座汉白玉石桥下面的那条护城河，至今仍叫金水河。这是满族在北京城里留下的思乡印记。 爱新觉罗自诩是大金国完颜氏的子孙，却把抗金的好汉岳飞捧上神坛。在西湖边上大力修葺岳庙，把秦桧夫妻做成铁像供游客们吐口水玩。 最富有牺牲精神的是，在清廷认真修订的官方版岳飞传和杨家将里，蛮族的基层将领一律都叫个叽里咕噜、卜鲁骨碌之类的傻X名字。而且，蛮族的将领一律都很弱智很野蛮，却很天真憨厚。 爱新觉罗家的自嘲和自我批判，其实也是臻于化境了。这个世界再没有其他的皇族如此嘲笑和作践自己的出身。 乾隆爷嘲满亲汉的思维太夸张了，以致于很多人都传言他是汉人的私生子。然而这传言绝对荒谬，爱新觉罗家的人都天生一副瘦长的马脸，斜掉八字眉。这么奇葩的相貌，岂是汉族私生子冒充得来的呢？ 毓敏在这样的时代氛围中长大…… 她对自己的满洲皇族出身充满自卑，对汉人中有能力有见识的个别人特别崇拜。 所以打一开始毓敏就对沈七刮目相看。 然而，这一切并不表示毓敏会心甘情愿成为沈七手下听宣的喽啰，她依旧还是主人。 就好像爱新觉罗弘历再怎么高抬岳飞贬低兀术，乾隆爷遇到汉人的谋逆案件时，照样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文字狱这个东西大家都说是雍正搞的，其实乾隆才是文字狱的大玩家。乾隆的仁治怀柔，仅仅只针对有苗头亲满的那一部分汉人。对于决意划清满汉界限的那些顽固派，乾隆爷杀起来比当年多尔衮还狠毒。 江南沈氏正是满人权贵看好的一派汉jian走狗家族。沈氏很明显是不排满的。 沈七被和珅重用，并非和大人罔顾朝廷的利益私下乱来。此举其实是符合乾隆一贯方针的。 只要不叛逆不排满，满人愿意高抬汉人的名誉地位，愿意谦抑自贬。这是为了不择手段把天下治理妥当。倘若有人威胁爱新觉罗家对于天下权柄的执掌，那一切宽容都不再成立。 毓敏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自幼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耳濡目染长大，她对沈七的态度，其实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她自己并没有清晰地认清自己。 只要沈七还在为大清做贡献，毓敏什么都肯帮他。倘若有朝一日他跟满人翻脸，毓敏当然不会再包庇这小子。 抱着这样的心态混迹在赛文海盗团里，毓敏其实扮演了一个监军太监的角色。 沈七的号令，毓敏是真诚愿意遵行，但不是必须严格遵行。她只挑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来服从。遇到不对的事情，她是不会傻傻听命的。 这时候沈七嘱咐大家如果没有等到他按时返回船上，白雪号就该带着整个舰队开走。 规定的时限，现在已经到了。 主桅下的黄铜航海钟正在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这是启航时间到了的信号。 十多个水手奔向前甲板，团团围住了一个巨大的绞盘。 这个绞盘是起锚用的，要十多人合力来推动旋转。 更多的水手攀上了主副桅杆和横衍。多达80多条复杂的帆索需要大量的人力来调整。 白雪号做好了启航的准备。 然而舰长不在，谁来发令呢？ “七爷不在的时候，白雪号上我最大。” 毓敏说道，“按照预先说好的替补代理流程，七爷不在，便由我说了算，我现在行使代理舰长的职权。我下令：不升帆，不起锚。原地候命。等候七爷回归。” 话音未落，便引来了一连串此起彼伏的喧哗声。 杰西卡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支手铳，直指毓敏的胸前，说道，“按照海盗行会的规矩，当舰长不幸患上癫痫病或者蛇精病的时候，大副二副和水手长有权临时解除舰长的职权。这不算哗变。这是规矩。” 这位番邦小国萨克森公主一边用枪口威胁着堂堂大清国的公主，一边头也不回地冲着身后围观的水手们说道，“赶紧把大副二副和水手长喊来，咱们现场裁定此事。” 水手们轰然乱做一片。 杰西卡笑了笑，很抱歉地对毓敏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权宜之计。我对你其实没有什么恶意。正如你们中国人俗话所常说的那样：无规矩不成方圆。我现在只是替赛文兄弟捍卫他亲手制订的海盗行规。” 五十年前流行的加勒比海盗行会规则，其实，一共仅仅只有十条。 沈七执掌赛文团以来，很费了些心思，将十条行规增补删改为十一条。 十变成十一，看起来变化虽然不大。 但实质性的内容却是天差地远。倘若有其他穿越客在此的话，一听十一条军规中十一这个数字，立即就会想起著名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很可能沈七是按照这个模板来改编。 “哦？杰西卡你不妨说来听听，我到底触犯了哪一条行规？” 毓敏根本不相信杰西卡敢于冲她开火。 她随手把枪口拂开，就好像漫不经心地拂去一些不值一提的小小蛛网。 挺着少女的胸膛，盛气凌人，完全没把洋妞的威胁放在的眼里。 毓敏的年龄比沈七和杰西卡大一岁，她的****是比杰西卡的更加饱满些，这时候忍不住就耀武扬威起来。女人总是喜欢像这样来压倒自己面前的对手。 杰西卡后撤了半步，不跟毓敏赌气争锋。 比较低调的说道，“你触犯的就是第一条军规啊！各级官兵必须严格遵从上级军官的指示。违抗者立斩不赦。你不会连这一条都不知道吧？” 毓敏知道她肯定会这么说。 嘴角翘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搞错没有？沈七真的是我的上司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