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是序

    傍晚的街道嘈杂、忙乱，结束工作的人们甚至疲于把自己车停入车库，斜斜的靠向路边就算完事。期待在下车、归家后，先能感受一下家的温暖，提醒一下自己为何要浪费生命中三分之一的时光去工作。

    但也有不慌不忙的人——指示着实习的助理，“别熄火，拿上我的东西，跟着我，有一件外套需要送洗，先跟我去拿。”

    这么交代着的人，空着双手下车，丝毫不管身后已经手忙脚乱的实习助理。没工夫管，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家门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科林先生。”里欧别过腿上的包，拉扯下起皱的外套下摆，从台阶上站起，“我……”

    皱着眉科林先生只撇了一眼这个年轻人，视线扫向他身后的实习助理。这位忙碌的编辑先生需要人来提醒——这个出现自己家门外的家伙是谁。

    实习助理有些慌乱的开始翻找日程，别扭在负荷满载的双手上腾挪着空间，好翻开记录着他老板日程安排的笔记。

    “我是里欧，我昨天打过电话的。”里欧憨笑着取下了自己的鸭舌帽，顺手整理一下头发，“您说今天可以看一下我的稿子。”

    科林先生似乎回想了一下，摆手示意助理不用翻了，“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考夫特介绍来的家伙。”他的语气并没有太多善意，更多的是不耐烦，但还是摸出了钥匙，开门，“进来说吧。”

    “谢谢，先生。”里欧随手抬了一把，接住了实习助理怀里即将坠落的文件，给对方一个微笑，做了先请的示意。

    科林先生的家并不大，装饰也很少，进门后的鞋柜上只有一双拖鞋，表示他是独居，“脱掉鞋子。”他对客人和自己的助理下了命令，自己却穿上拖鞋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文件放到书房去。”他指向了走廊的尽头的房间，然后指向二楼，“送洗的衣服在卧室挂着，送到贝奇街的那间店。”

    交代着工作，科林先生自己却走向了厨房，说话的对象已经发生了转变，“我希望你已经吃过晚餐了。我的营养师让我晚餐只喝一杯果汁和吃一支杂粮棒。对我心脏有好处，他说，哼。”

    “吃过了，先生。”跟在科林先生背后的里欧撇撇嘴、摸摸自己的肚子，他撒谎了。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来这里的原因，不是为了蹭一顿晚餐。里欧重新别过了自己的包，鼓鼓囊囊的包，看肩带下的勒痕，还很重，“我带来了我的稿子，您……”

    在厨房拉开冰箱的科林先生撇了一眼里欧翻开的包，白色堆叠的纸张让他皱起了眉，“考夫特看过了吗？”

    差不多五英寸厚的稿件被里欧拿在手上，他的脸色开始变得不自然，“叔叔他并不支持我写作，所以……”

    “行了。”科林先生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提着一罐红绿相间的玩意儿转身坐到了案台边，手指点点光滑的台面，意思是拿过来，“杯子在橱柜里，还有盘子，还有右边的柜子。”

    里欧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命令，迅速放下稿件，正对向旋转着罐盖的科林先生，小跑向橱柜。

    翻页的声音被打断。

    “先生！”刚从二楼跑下的实习助理冲入了厨房，提着一件外套，“是这件吗？挂在试衣镜上的？”

    科林先生抬头看了一眼，懒得理会了，继续盯向面前书稿，“《魔法师在这里》。”念出声的同时，他皱起了眉。他讨厌这个标题，大概是语法上像只说了一半的句子吧。

    “是，是……”捏着杯子和盘子、打开最后一个柜子的里欧在试图说明，“是个关于生活在我们身边的魔法师的故……”

    “是部幻想小说。”科林先生冷淡的打断。

    “是，是部奇幻小说……”里欧有点迷茫的看着略空荡的柜子，犹豫了一会儿，“先生，只有个包装盒了，您的杂粮棒没有了。”

    科林先生啧了一声，回头看眼拿出包装盒、把空洞的开口对着自己的里欧，然后转回，看向依然还拎着件衣服呆站在前面的助理，无奈的摇摇头，“是的，就是这件。懒得回答是默认，不懂吗？呃，然后去街角的便利超市带一盒杂粮棒回来，这个牌子、这个品种。”他的视线收回，不耐烦的晃着手指，说话的对象变了，“包装盒给他。”

    里欧快速跑向实习助理，递出盒子，还是给了个善意的微笑，然后转回案台，自觉的放下杯子，接过红绿相间的罐子，为科林先生倒果汁，“现在多数奇幻小说，关于魔法的，都非要虚构出另一个世界，仿佛我们所在的世界，这里，就容不下魔法似的，我想……”

    显而易见的，里欧在推销自己的作品，只是——

    “啧，你是忘了神话、传说还有宗教历史么，到处都是魔法的痕迹。”直接打断，科林先生皱了皱眉，“哼，容不下魔法的是时代。”好像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科林先生撇了眼被倒满的杯子，岔开了话题，“尝一口。”

    “呃，不用了，谢谢。”里欧抿抿嘴，他已经闻到气味了，这绝对不是什么‘果汁’，是让人庆幸没吃晚餐的玩意儿。

    科林先生很坚持，“再拿一个杯子来。”

    里欧没有退路了，抿着嘴听话的又取来一支杯子，耍了点小心机，只倒了小半杯。

    科林先生翻到了序章，顺手就从里欧手里拿过了只有小半杯的‘果汁’，一口清空。咧着嘴、似乎废了好大的决心才吞咽下去，“『不管是在奇幻小说还是睡前故事里，魔法总是那件让故事中的人敬畏的东西。但这毫无道理，为什么人们会敬畏存在于世的事物呢……』”

    科林先生在阅读面前的文字，所以无关文字的语境，这声音毫无情绪起伏，“『只是因为无法解释、强大，太‘神奇’吗。难道大多数人都知道电话是怎么万里传声的、微波炉是怎么让食物一边转圈一边变热的、电视是又怎么展现鬼知道在哪里上演的画面的吗？如果我们的现实生活就是一部小说，神奇又强大又无法解释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我想，如果魔法出现在我面前，我大概也会像我第一次看到吸尘器那样，嘿，这东西不错啊，叫什么？哦，魔法啊，在哪里买的？说真的，我觉得我的想法很实际，一点儿也不敬畏……』”

    科林暂停了阅读，抬眼看向已经开始紧张的里欧。里欧以为他将得到这位编辑先生的第一个评价，但他错了。

    科林先生似乎只是还没忘记之前的话，手指点了点满杯的果汁，“尝一口。”

    里欧有些僵硬的握住果汁，他在犹豫，他不知道如果他喝了这杯玩意儿，能不能增加一点面前科林先生对他作品的好感。

    科林先生低回视线，序章还有一小段，“『所以我写下了这本书，讲述了在对魔法毫无敬畏的世界里，一个魔法师的故事。』”

    里欧下定决心了，这一页的内容已经结束，科林先生没有继续往下翻，而是捏起了封面，那动作，是要合上这书稿了。

    里欧即将如所愿的得到这位编辑先生的评论，他握住杯子的手紧了紧，抬起，仰头，如果这‘果汁’的味道能稍稍缓解一下评论带来的刺激，无论好坏，都值得。

    里欧，一口闷。

    “我要准备去晚上和朋友的牌局了，明天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