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都市小说 - 平城烟华在线阅读 - 第七章成婚

第七章成婚

    第七章成婚

    下茶的人走了以后,肖婶把家里又拾掇了拾掇。娘三个特特洗了盆汤(一种单间浴室),清清爽爽地回到家里,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沸反盈天,门口还站着几个人踌躇着前后踮步子——似乎是吴家的人。

    肖婶走到跟前一看,正是吴家的几个叔伯姊妹,便问道:“你家大人呢?咋不来看这红火?”

    几个小姊妹都圪楚楚(可怜)地不敢应声,低了头。芸香拉了拉她妈的袖子摇摇头。肖婶也不想在大喜的日子生气,谈了口气:“唉,想情也是没脸来!好好赖赖我也算拉成了,也算对得起吴家了。进哇,站门跟前让人笑话!”

    这下几个女孩子都高兴起来了,唧唧喳喳地说:“我妈让给jiejie带几件首饰!”“我妈把从北平捎回来的胭脂让我送过来!”一时间簇拥着芸香进了门。里面早已站了一院子人,有肖婶的meimei,几位嫂子,都领着小孩子,还有左邻右舍平日走串的近的婆婆婶子们,都来帮忙干活了。这一大堆的人都围住肖婶,这个问问彩礼收了多少,那个问问嫁妆齐备了没……这边闹哄哄,芸香早就让撵回屋里补觉了,刚躺下,门就“吱呀”一声开了,闪进个人来,原来是二姨。

    二姨走到芸香跟前,跨坐在炕上,从大襟里掏出个手绢包,展开捏出个戒指来,是个真金镶阳绿翡翠的鹅蛋戒子。芸香忙摆摆手,说:“这可太贵重了,我不能要!”“给你你就要上哇!这是你妈做女儿时候的一副环子(耳环),跌了一只,剩下的这个我看着翠好,就让你姨夫给打了个戒子。我就贴了点金子,装好,看没有点像样嫁妆,让婆婆家人小看了的!”说罢把戒指塞进芸香手里就走了,“你快躺上会儿,明天可要乏呢!”这就出了门。

    门还没关严实,又嘻嘻哈哈进来一队人,这是吴家几个姊妹,胭脂香粉头花镊子(发卡)的摆列了一炕,接着七手八脚的拉开芸香的梳头匣子一一摆放了进去。一伙人笑闹着要看看定礼——那对金手镯。芸香只好羞答答地挽起袖子,露出那对镯子来,原来下定以后芸香戴上就没舍得摘下来。众人又嬉笑着赞叹取笑了一回,一窝蜂地出去了。

    刚要躺下,又见jiejie和慧香进来了,急忙让到炕上。菱香拿出一副景泰蓝的耳环,拉开梳头匣子要放进去,看到里面装的东西又有点舍不得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了进去,笑着说:“你这下可发财了!”芸香也笑了,说:“大姐看上什么了?尽管拿了去!”慧香掏出两块崭新的印花手绢,放在jiejie手中,说:“我也没什么钱,这两块手绢都是没用过的。”说着抬起头看了一眼芸香,“二姐,结了婚是不就不能常回来了?我可有点舍不得了!”说着眼圈就红了。

    芸香虽笑着,眼泪却滴下来,说:“咋能不回呢?这不大姐也能到咱家?能回!”

    慧香这才破涕为笑,说:“那我一个人睡也怪怕的!你可得常回来才行!”

    姊妹三个又叙了一气话,这才让芸香睡下。忙碌了一天,芸香很快便睡着了,可心里又惦记着怕醒不来,于是朦胧中睡了醒,醒了睡,正睡实了,却又听见拍门声:“起来了,吃翻身饼了!”正说着肖婶就端了炕得油乎乎,金灿灿的一叠饼子进来。芸香忙得要下地,就被母亲拦住:“不能下,站在炕上吃!”刚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就听得挤在门口的人问:“翻了吗?”忙得回答:“翻了!翻了!”门外一片欢腾地笑声,又有人高喊:“再吃!再吃!吃得越多,得得越多!”这翻身饼本就图个意思,所以做得只有吃碟大小,芸香强撑着吃了七个,再也吃不下了。肖婶又催促:“吃不下了,就一个咬一口!”吃完这些饼,芸香觉得再也躺不下了,只好下地,可是新娘子这一天什么也不让干,只能听大家的摆布,她只好在地上兜圈子。

    屋外的女人们又开始捏“满家饺子”,要捏一百个饺子,意为百子千孙,这些饺子都要放进一个红色的圆盘子里,中间还要摆上“蛇盘兔”的面人(面塑),因为“要要富,蛇盘兔”。这每个饺子都小巧玲珑,只有大拇指大小,这就又是女人们比手艺的赛场了。

    天没亮,帮忙的人又开始炸油糕,给街坊四邻送油糕。家里各处的亲戚就都陆陆续续地来了,来了先吃早饭,油糕是少不了的,还有拌好的粉条。把红萝卜丝,土豆丝,绿豆芽,豆腐皮切成丝,放上盐先调起来。然后把粉条,必须是平城本地的粉,粉汆好,用铜漏勺捞出锅,和刚才的蔬菜调起来。接着再把切好的葱姜丝、蒜末、花椒用胡麻油在大火上呛出味儿,往上一浇,再倒上点陈醋一拌。山药粉晶莹雪白,红萝卜红颜可爱,绿豆芽嫩盈盈,豆腐皮香喷喷,再配上其他各色菜,真是酸香可口,回味无穷。若在太平年月,还有羊杂粉汤,猪骨头等等,这灾荒年,能吃上油糕也已经是美味了。

    这边忙碌的招呼来人,那边童家天不亮也开始了忙碌。大麻炮响了又响,守义也洗了澡,换了衣裳。穿上长袍马褂,脚蹬布靴,头戴礼帽插着金花,胸前十字披红。尽管这身装扮他觉得十分好笑,守义还是骑上租来的马,跟在鼓匠班子,在姐夫、胡账房等人的陪同下,一路吹吹打打地向肖家出发。

    肖婶也请了“全人”王奶奶给芸香上头开脸,解散了辫子,盘成发髻,插上银簪,戴上耳环,再穿好红缎的妆新棉衣,坎肩穿在里面,套上红绣鞋,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炕上。刚坐上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吹唢呐的声音,原来接亲的已经到了。芸香赶紧把盖头盖上,一动也不敢动。

    娶亲的人进了上房,守义也认了各位肖家的亲戚,门上、窗户上趴满了来看热闹的人,小孩子们一会儿敲敲玻璃,一会儿怪叫一声,都在争着看新女婿。不一会儿,下面就有女人把要送还给男家的三根“离娘rou”,两瓶绿豆和子母葱捆好拿了上来。这下,守义起身对着肖家二老行礼道:“大大,妈,我这就把您家二女娶走了。我二人肯定好好过日子,您们就放心吧。”一直都喜气洋洋的两人这时都忍不住拭泪,却又连连摆手道:“去哇去哇!好好过日子甭隔夜(吵架)。”

    守义进了芸香的房门,看着端坐在炕上的新娘子,心里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真想先揭开盖头看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把把芸香从炕上抱起,出了门。一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慧香端着铜盆,里面还放着满家饺子,小跑步地跟在后面;姐夫宝生提着嫁妆也紧随其后。肖婶忙得追出来,把个大馒头塞进芸香怀里,“做伴馍馍忘拿了!”看着女儿被抱上了驴拉的轿车,肖婶也松了一口气,坐在了门口的石鼓上。肖掌柜看着迎亲的队伍越走越远,把眼泪也擦了又擦,听得女人说:“看那个没出息样,这还不是一个亲生的呢!等慧香聘的时候,不知道要咋呀!”“一小小拉大的,跟亲的一样!”肖掌柜一跺脚进了门。

    迎亲的队伍过了四牌楼,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童家,鞭炮响了又响,噼噼啪啪地早就引了一群人在看。大门早就被jiejie家的几个小子拦住了,守义抱着芸香挤了两回也没挤进去,反倒把芸香的一只红绣鞋被抢了去。“舅舅,赎鞋吧!”大外甥笑嘻嘻地堵在门口,“不赎可不让进!误了拜天地的吉时,你可当不成新郎官了!”“你说,要多少?”“一块大洋!”“杀人呢!哪有这样拦门的?意思一下行了,宾客们还等着呢!”胡账房上来劝解道。“不行,就要一块大洋!”大外甥犯起了轴,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正在一众人讨价还价的时候,守义的姐夫走过来,说道:“差不多行了,还没完了,我看你小子又欠鞭子了?”“爹!这不是为红火么,说得咋那么难听了!”一看是他爹,大外甥立刻软了下来,收下一串铜元,乖乖地开了门。

    进了门,立刻有两个小姑娘撒出了碎干草和五彩纸屑来“避灾邪添缘分”。三两步守义就把芸香抱进了堂屋,站在了地上铺的红毯上,由表舅林先生主持拜天地。

    林先生拿着彩色结婚证书,大声念道:“童守义,前清宣统元年二月十三生人。肖芸香,民国十五年九月二十一生人。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男媒:胡广利。女媒:张李氏。证婚人:林伯远。另:嫁妆三根金条。彩礼五十大洋。”接着高声唱道,“新人拜天!天作之合!”两人向北鞠躬,“新人拜地!地载万灵!”又向南鞠躬。“夫妻交拜!礼成!”林先生说完,赶快拿过茶碗,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这时,守义终于掀起盖头,看着粉扑扑,红润润的脸庞,笑了。外面一片孩子们的喊声:“揭盖头了!快看新娘子!”“看新娘子拉!”

    守义牵着芸香一一介绍:“这是舅舅!”“舅舅!”“那是二叔!”“二叔!”……等介绍完外间的人,便领到里间去拜见公婆。守义走到童掌柜跟前:“叫大大!”“大大!”“唉!”童掌柜重重地答应了一声,心想终于给老大娶上了!守义又指着童张氏说:“这是妈!”“妈!”芸香脆生生地认了公婆。可张氏看了芸香今天的打扮,心里却“咯噔”一声,脸色也变了几变,这才答应:“哎!来了这就跟在家是一样的,往后你就多了个妈,好好过日子哇!老大,赶快送回你那厢,让孩缓缓哇!”又嘱咐了几句。

    把芸香送回后院,守义便来到院子里招呼客人,挨桌敬酒。芸香看着这亮堂堂的屋子,缎子面的四铺四盖,大红的枕头,心里真是满意。这喜事办得红火热闹,整条巷子里的人都出来看新娘子,席也快吃成流水席了。一直到日西落,月东升,人们才渐渐散去。守义这才晃晃悠悠地回来,刚进门,就听到外面“嘻嘻呼呼”地笑声,原来是听墙根的。他笑骂:“都走!这些个小屁孩子!别搅了老子的好事!”听得外面声音低了,守义吹了灯,上炕来,一把搂过芸香。却听芸香“噗嗤”地笑了,就问:“笑啥?难道你不害怕?”“也怕!不过,我就想知道你咋就看上我了?”

    “这事啊?”守义看着黑暗中芸香闪亮的眸子,挠了挠头,“就是在戏园子里,你占了我的座,我就看上了呗!能有啥?”“啥?就因为我占了座?那要是老母猪占了你的座,你就娶老母猪回啦?”说完芸香就笑起来。这下更撩拨的守义心头火发,“你又不是老母猪!是个喜人的女子!”说着就上手解芸香的扣子。“真的?”这下芸香不笑了,紧张地攥住守义的手。“真的!就爱见你那双灵水水的眼!”守义放慢了动作,捧着媳妇的脸,只见芸香慢慢闭了眼,落下一滴泪,说:“你可要待我好好的。”说完就不再乱动,软软地靠在守义怀里。他不觉往紧搂了搂,点点头,刚要说什么,只听见外面几声咚咚的炮响,守义警觉地立刻从炕上坐起,穿衣下地,刚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芸香一眼:“放心!你别出来!”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