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场关于神的艰难对话
我和三叔都没有说活,似乎都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又沉默了一阵,三叔才再次开口,认真地问我道: “你信命吗?你相信神吗?” “啊?——呃!” 沉默中的我对三叔的问话感到十分突兀,我突然怀疑三叔的精神,是不是真的不太正常了起来。 看到我的反应,三叔又平静地看着我说: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很正常,不是疯子!” “三叔,那你真的相信有神吗?” 我向三叔反问道。 “原本我也不信,可我现在相信!而且,是神给了我指引!” 三叔的眼神又一次清亮起来,带着一种虔诚的信仰说道: “有一天,还会再次降临!他还会来的,你能看到的!” “如果真有神存在,那这个神是谁?” 我几乎怀疑三叔是不是开始信仰起某种邪教来了,可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哪来的邪教组织会找到三叔这样的信徒啊,文|革刚刚过去没多久,这些东西并没有生存的环境,更没有这个需要。 要说三叔信仰这些东西,说是封建迷信也是最可能的,可封建迷信也早在破四旧运动中,被毁了七七八八了了,剩下的现在根本不敢抬头。 “就知道你们都不会相信!” 三叔嘴角再一次泛起了笑意,似乎还带着一丝不屑: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发生的事,还有那双眼睛,那是神的眼睛。那些鬼魂散了,那些黑袍人都化成了血水……” “所以,因为那双眼睛,从那以后你就开始相信神了吗?” 面对三叔的不屑,试图让自己坚定的我,有些无奈地说道。 “难道不是吗?不然,他们怎么会那样地死去,而我却得到了神明的保佑!老祖宗不是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那些洋鬼子都有神,我们怎么会没有神?” 三叔执拗地说道。 “可是这个,用科学根本无法解释啊!” 我接过三叔的话说。 “为什么要去解释?只要按照指引去做就行了。” 三叔被铐着的双手在桌上摊开,一脸虔诚地说道: “当那双眼睛看了我一眼,我就什么都明白了,也知道该怎么做!” “你是说,是你心里的神让你那样去做?” 我抓住三叔话语里的字眼,再次问道。 三叔没有说话,再次笑了起来,仿佛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屁孩,根本不足以理解他的世界。 “如果神有要求,那就不是神了。神永远不会主动索取,!” “那神需要什么?是需要献祭吗?人又怎么感受得到?” 我仿佛抓住了问题的要害,追问道。 “无知的人们永远不会得到神的接纳!” 三叔用清亮的眼神看着我,就仿佛有些疯狂的科学家,面对人们对真理的怀疑一般,继续对我说道: “需要这些的都是骗人的蠢货!等到有一天,当你也能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神会让人去杀人吗?”我继续追问道。 “杀人还是救赎,又有几个人分得清楚呢?人们需要的是领悟,而不是怀疑!” 三叔带着一丝激昂,又仿佛呓语般地说道。 我不禁又一次想到人们对三叔的评价——疯子,一个现在被定义为魔鬼的人! 三叔说出的这些话让我感到有些恐惧。 这不是我想要的谈话,这一次来并没有解开我心中的疑团,反而更加迷惑,让我感到无比颓丧。 要说三叔没有什么文化,也不过小学毕业,可他说出的这些词汇,实在让人想象不到。不知道这么些年,三叔偷偷找了多少禁书来看。 “我们按照神的指引做事!” 三叔继续大义凛然地说着,说出了一种宗教信徒般殉道的感觉。 “你说的我们还有谁?” 对三叔有些偏执,又有些自相矛盾的说法,我尽量着保持语气的平静。 “有很多,像我一样接受到神的指引的人。” 三叔说出的话让人难以置信。 “按照神的指引去做,是为了获得神的庇佑,或者说,想获得神赐予的福泽吗?” 我已经快要抓狂了。 三叔看着我,又一次笑了起来: “为获得神的庇佑而去信神,本身就是对神的不敬!” 三叔的话让我有些瞠目结舌,我继续追问道: “为什么?” “神可以帮助世人,为人们指明方向,神有时也会遇到困难,或者说麻烦。” 三叔的话显得很没头没脑。 “你的意思是说,神有时也需要世人的帮助?” 我尽力顺着三叔的逻辑去说。 “那当然,当你还是在母亲的胎里的时候,你需要父母的养育?神也有小时候,神也会长大!” 三叔又一次偏执地说道,我对这场谈话再次感到十分无奈了。 从我与三叔的对话中,我听到了什么?神吗?神胎吗?神婴吗? 三叔嘴里口口声声说出的神,我无从查考,更不敢相信。 我开始怀疑三叔是不是真地有些人格分裂。他的头脑中是不住着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他所谓的神。 他真是那个残害了一名可怜的幼婴的凶手?魔鬼?抑或是真的疯子?我不禁再次问自己。 我没有再回答三叔的问题,也不再向三叔提问,而是再次沉默了起来。 审讯室里很安静,没有人说话,连我身后两位年轻的狱警也显得很沉默。 这一次见面,可能就是我与三叔的最后一次见面,经过这一次谈话,我似乎确定了答案,却又更加困惑,我的身体里充斥着满满地无力感。 三叔也不再说话,而是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这样的世界到底是虔诚的信仰,或是魔鬼的疯狂,还是一个疯子非人的逻辑! 我们相顾无言,一个在栅栏外,一个在栅栏内,长久地沉默起来。 沉默的最后,我终于再次开口问道: “三叔,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三叔看着我笑了,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又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 也许这一生,我都会因我参与了这个大案子而感到内疚。这一次来看望三叔,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疚,而不是想发现新证据为三叔洗脱嫌疑吗? 沉默中的三叔,侧着头看了一会儿窗外飘零的落叶,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说: “你看,叶子从哪里来还是会回到哪里去!下一次,还会生长出来!” 这一刻,在我眼里,三叔又不再是疯子,而是仿佛有了一种哲学家的气质。 我知道,也许这就是三叔最后的遗言。 时间不多了,三叔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而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该告辞离去了,还得去赶最后一班回城的车。 合上了笔录,告别了三叔,再次感谢了两位狱警的帮忙,又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我终于回到了城里。 我再一次向院长汇报了这次见面的详情。 看到没有其它证据可以提交,院长安慰般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早点回家休息。 我知道,接下来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只有等到高院的最后复核。 获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也许就在下个月,一个临近新年的日子。 当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宿舍,我躺在简陋单调的单人床上,蒙头大睡了一场。 三叔的结局会怎样,我已经不想去想。我感到惊奇的是,这十几年来三叔的变化。 以前小的时候,当我和几个小屁孩都还围着三叔乱喊“疯子”的时候,那时候的三叔总是沉默傻笑,也从未有惊人之语。 而这一次,与多年不见的三叔一场话谈下来,三叔给我的印象完全变了。 三叔颠覆了他自己的世界观,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许他经历了一些常人从未经历过的事情,虽然他并没有疯,可毫无疑问,他是有病的,而这病并不足以减轻他的罪责。 自始至终,三叔对自己可能受到的法律惩罚,都抱着一副坦然接受的模样,这真是难以想象,也成为我心中的桎梏。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才睡过去的。 也许我在疑惑,我期待睡梦中看到三叔所说的那一双神的眼睛,可是我并没有如愿。 也许我还在侥幸,能找到新的证据以证明三叔并没有犯罪,可徒劳地思绪良久,辗转反侧之后,我还是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