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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下

    两只军队一前一后,跑了里许。野利荣名远远望见前面旌旗,顿时大喜过望,虽然他一直奇怪为何打了这么久的仗,相隔不远的中军却没有部队来接应自己——此时他早已忘记自己是以三倍兵力与敌作战——但是此时看到旌旗,野利荣名还是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的噩梦并没有结束,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等待高高兴兴靠近的野利荣名的,是一阵扑天盖地的箭雨!为野利荣名掌旗的军官,瘁不及防,身中数箭,扑通一声,连人带将旗,摔于马下。早就是惊弓之鸟的野利荣名部以为是主将中箭死了,顿时哗啦一声,四散逃命。只余下千余人马,紧紧护住野利荣名,不敢逃窜——失了主将与旗鼓,逃亡也是死罪。

    到这个时候,野利荣名才看清楚,狙击自己的部队,从穿着上看,竟然是宋军的乡兵组织——沿边弓箭手!原来却是种谊看到便宜,悄悄把四千名轻装的沿边弓箭手派了出来,在此狙击。

    此时野利荣名也不敢再逃跑,散了头发,拨出腰刀,红着眼睛大吼着率部向刘昌祚部冲去。占据着人数与士气上的优势的刘昌祚,也“刷”地一声,拔出佩刀,高喊着冲向野利荣名残部。

    两支骑兵终于正面狠狠地碰撞到一起。

    但是面对拼命的野利荣名残部,神锐军将士打起来,反而更加吃力。铁盔、吼声、白刃、马尻……一切交织在一起,不断有染红了战袍的士兵从马上摔下来,沾满了鲜血的武器飞上天空……战争是如此的惨烈,连初次参战的文焕都杀红了眼睛,身上、脸上,早已溅满不知是何人的鲜血。

    沿边弓箭手们远远的看着这一切,他们虽然人数众多,此时却帮不上忙,只好在旁边射杀试图逃跑的西夏军士。但是不料这种行为,反而激起了野利荣名残部必死的战意,他们更加凶狠的攻击着宋军将士,毫不顾忌自己的伤亡。因为,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死了!

    如果有一位有实战经验的禁军军官在此,情况就会好上许多。但是……

    吴安国不能不承认野利荣名的刀法真是非常出色,他已经和野利荣名交手十几个回合,却没有伤到他分毫,反倒是自己差点被对方砍掉脑袋。

    但是砍掉敌方主将的脑袋,实在是一个过于诱人的想法!

    所以吴安国不打算放弃。

    “咄!”吴安国大吼一声,手中的长刀在空中划出一道慑人的光芒,砍向野利荣名。野利荣名一夹马腹,双手持刀,“咄!”双刃在空中相斫,发出金属的震音。吴安国只觉手臂发麻,却毫不停留,勒马回转,高举着长刀,再次冲向野利荣名。野利荣名眯着红眼睛,“呜呜”大吼,再次迎着吴安国冲来。

    两人的战刀再次在空间相斫!

    突然,周围的空气一瞬间变得有点诡异。吴安国与野利荣名拨转马头的时候,两人都怔住了!

    不知何时,在战场的周围,突然冒出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军队!

    “被包围了!”吴安国在心里叹息一声,甚至连他自己都有点惊讶自己的冷静。

    但是野利荣名也未必见得多高兴,在战斗的时候努力求生,此时却又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能够战死在那个不知名的宋将刀下。

    双方都自觉的停止了战斗,刘昌祚集拢了部下,战斗之惨烈让人心惊,虽然是胜仗,但是此时尚能战斗的神锐军士兵,也不过是一千多一点,战斗减员几乎有五分之二。沿边弓箭手们也开始自觉的退聚到神锐军骑后的身后。

    这个阵形还真是糟糕!但是众人已无暇感叹。一面斗大的“李”字旗就在前面,几万人弯弓搭箭瞄准着自己,围了个密不透风,也许只要一次冲锋,己方就将全军覆没!

    一场大胜,转眼之间,就要变成大败!

    “投降吧!”西夏军帅旗移近,一名身着明光铠,骑着高大白马,被众多亲兵护卫拥簇着的中年男子沉声说道,他并没有大喊,但是却中气十足,足够让每个宋军都听到是他在说话。如果仔细一点,可以看到他的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但却不知道是对宋军还是对狼狈无比的野利荣名而发。

    “大宋有战死的神锐军,没有投降的神锐军!”刘昌祚出列几步,冷冷的回道。这个姓李的夏将,把所有人都耍了。刘昌祚不相信他可以料敌先机到这种地步,但是毫无疑问,在最后,他却是将整个右军当成了诱饵。否则,按刘昌祚的想法,他的援军早就应当派出来。幸好种谊没有大举出兵来助战……想来他真正想钩的鱼,还是种谊的振武军吧?!

    “你的战法很了不起,若投降大夏国,绝不失封侯之位。”果然,他早就看到了一切。

    “呸!”刘昌祚冷笑着啐了一口,大声回道:“华夏贵胄,岂能委身于夷种!”

    李清脸上竟是红了一下,旋即笑道:“既不肯投降,便成全尔辈尽忠吧!”

    王傥从挚旗手中接过军旗,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弟兄们!忠烈祠相见!”

    所有神锐军的将士一齐拔出战刀,齐声喊道:“忠烈祠相见!”雪白的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芒;神锐军将士决然的神态,让沿边弓箭手也深受感染,一齐喊道:“忠烈祠相见!”

    李清微微叹息一声,一咬牙,缓缓地举起了右手!

    立时,号角“呜呜”地吹响……

    东大营。

    “将军!”一名致果校尉单膝跪了下来,“请发兵吧!”

    “种将军!不能见死不救啊!”又一名致果校尉跪了下来。

    种谊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微微叹道:“李清是很会打仗的人。他分明是想诱我出营,必有后着。”

    “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几千兄弟战死在营前吧?”

    “是啊!”种谊长叹了一声,“但是出去的话,会不会将几万名将士置于险地呢?”

    “将军,请让末将去吧!纵然战死,末将也无怨言。”

    种谊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了军都虞侯的脸上,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种谊不禁摇了摇头,道:“看来我别无选择。”

    众将立即安静下来,等待种谊最后的决断。一道道期盼的目光,让种谊不自禁的苦笑。李清就是想让自己出营,这样他才好充分发挥骑兵的机动力,打击自己笨重的重步兵。至少种谊绝对不会相信李清会和自己精锐的重步兵正面对决。

    历史上,当宋军布下战阵与敌军堂堂皇皇对决之时,是很少有败绩的。但是关键是,敌人从来没有义务来陪宋军以堂堂之师,对皇皇之阵。兵法的要义,就是以强击弱,以石击卵,以长击短。在种谊看来,所谓的“名将”,就是指在对战的那一刻,他的部队永远比敌人多的那种人。

    刚刚那一阵,刘昌祚的神锐军,就将这一点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是,难道现在轮到李清来发挥了么?

    种谊苦笑着,终于,他站起身来,缓缓环视众人,说道:“诸将听令!……”

    李清一直没有看被围攻的宋军一眼,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宋军的东大营。并非他不了解包围圈中的战况——抱着决死之心的宋军是可畏的。几轮射击后,那些乡兵们折断了自己的弓箭,用佩刀与自己的骑兵战斗……疯狂的冲入马腹下,用一条生命的代价来砍断马腿,然后几个人一拥而上,将摔下马的骑兵砍死。那些神锐军的骑兵更是可怖,身上带着三四支箭,却依然挥舞着长刀,用近乎疯狂的斗志与自己的骑兵同归于尽!

    宋军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李清忍不住暗暗感叹。不过他知道,宋人的心中,并没有那种疯狂的因子,只不过大多数人很容易会被上位者的英雄行为所感染罢了。幸好如此,否则的话……少数人的悍不畏死可以称为英勇,如果全部都是如此,只怕只能称为疯狂了。但是……李清脑海中突然闪过对方主将眼中的骄傲、那位举着军旗的将领眼中的决然毅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泛了上来。

    李清不由摇了摇头,“两军对战的时候,自己居然还在想这些无谓的事情!”然而一瞬间,一句话又从他脑中掠过:“华夏贵胄,岂能委身于夷种!”李清不觉有点愕然,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知遇之恩,自当肝脑相报。”

    “呜——”北方传来的号角之声,终于让李清的精神集中起来。

    他定晴望去,宋军东大营终于营门大开,振武军的旗帜与“种”字将旗在风中飘扬,数以万计的宋军列着整齐的阵形,向己方走来。

    “催鼓!”李清淡淡的命令道。顿时,战鼓急擂,幸存的宋军都有了死亡的觉悟。文焕的马匹早已战死,他与一个袍泽背对背靠着,笑道:“兄弟,杀了多少西贼?”

    背靠着人淡淡的答道:“一个大首领,四个小首领。”

    文焕听到这个声音,几乎呆住了,惊道:“镇卿?!”

    “嗯。”吴安国依然懒得多说什么。

    “真是至死不改的脾气!”文焕笑骂道,言语中却充满了喜悦,能和自己认识的人死在一块,有时候便已经是难得的奢侈。

    “暂时还死不了。”吴安国冷冷说完,手中白光一动,一刀砍向一个西夏骑兵,趁那个骑兵接招,左手疾伸,竟是将那人拉下马来,右手之刀不可思议的划过,那个西夏骑兵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已去了鬼门关。

    “好身手。”文焕赞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西贼催鼓,为什么却没有加大兵力进攻?”

    “那鼓声是给种谊听的。”吴安国言简意骇的答道,跃身上了西夏骑兵的马,继续冲杀起来。

    “给种谊听的?”文焕却是怔住了,一不留神,一柄长刀向他的后脑勺砍来,他就地一滚,险险避开这一刀,那柄长刀又如附骨之蛆般砍到,文焕双手挥刀,堪堪接住这一招,那战马冲锋带来的巨大冲力,却带着他连退数步,一不留神竟被身后的尸体绊倒,仰天摔了下去,一头撞在一颗石头上面……

    李清望着不断走近的振武军,赞道:“种谊果然名不虚传。”振武军前进的速度,始终是匀速。走一段路,就停下来,整一下阵形,再继续前进。西夏军的战鼓催得再急,种谊始终都不为所动。

    “野乌玛!”

    “末将在!”

    “你领三千骑兵,去sao扰来援的宋军。不准恋战,且战且退,将他们引过来,来与被困的宋军残部会合。”

    野乌玛怔了一下,道:“这……”

    “这有何难?”李清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你只管进攻,感觉打不过就跑。就这么简单。我想知道来的部队,是不是真的振武军!”

    野乌玛更加莫名其妙,却不敢再多嘴,忙接了令箭,道:“得令!”便领了兵马,去“拦截”来援的宋军。

    很快,野乌玛就知道自己接了一个苦差使。

    宋军推进固然缓慢,但是组成战阵的宋军却不是好惹的。野乌玛的三千骑兵刚刚靠近,宋军便停了下来,便见阵中弩箭、弓箭,如同蝗虫一般飞来,野乌玛尚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折了数十人。他不敢硬冲,只得远远射箭。宋军便高举着盾牌,如同一个铁桶一般,缓缓的推进,野乌玛被硬生生逼得步步后退。

    虽然他的本意就是要诱敌深入,但是诱敌过来,和被敌人逼得后退,那两种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野乌玛气得两眼冒火,但是手中兵少,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眼见着宋军就这样一步步的逼近,终于,苦难的日子到头了,宋军终于靠近了己方的大阵。但是野乌玛却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中军旗帜的指挥下,西夏军竟然自动让开了包围的一个缺口!

    难道宋军还会从这个缺口走进包围圈不成?野乌玛呆呆的想到,却突然看到中军的令旗命令自己向后包抄!

    野乌玛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李清的用意,忙率领部下绕过宋军大阵,向后包抄过去。果然,不料有友军开始向宋军后方包抄。

    与此同时,对包围圈中宋军的挤压式进攻,也开始了。包围圈中残存的不到千名宋军,根本无法抵挡西夏军的攻势,开始向宋军大阵败退。来援的宋*掩护着残兵退入阵中,立刻开始后退——而这时候,西夏军的大包围,也完成了。

    野乌玛有时候甚至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发现,被包围的宋军并没有半点慌乱。只是有条不紊的后退,虽然第一步的移动都非常的缓慢。

    而最让野乌玛奇怪的是,己方围攻宋军大阵的人马,似乎有点不对劲!

    骑兵们围着宋军奔驰,不断的射击,试探着攻击宋军的军阵,试图寻找宋军军阵的薄弱之处。而宋军用盾牌与长枪为外围,以弓弩居中,严密的防范着可能的进攻。时不时有人会丢出几颗霹雳投弹,让围攻的西夏军胆战心惊一下。

    用几支部队进行牵制,用一到两支骑兵进行强攻,甚至是让泼喜军发石弹,那么这个阵形,也不难攻破。但是奇怪的是,李清似乎没有强攻这只宋军的想法。

    野乌玛接到的命令,只是困住宋军,不让他们回营,也不让他们逃跑!

    等待他们箭尽力疲之时么?

    野乌玛似乎又明白了李清的想法。如果能阻住宋军的援军的话,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于是啼笑皆非的事情出现了,西夏军居然开始在路上安置铁蒺藜与路障。

    宋军终于停止了他们缓慢的撤退。

    时间已经是下午,东大营前,庞大的宋军与西夏军在此僵持。奇怪的是,宋军的营寨中,竟然没有人出来接应。

    与此同时,宋军东大营东门。

    远处灰尘高高扬起,隐约传来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与战马的嘶鸣声,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显示着,有一支骑军,正向此地接近!

    守营的宋军警惕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