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秀才与兵
九月初,学校已经开了学。 全镇海拔最高的上山村,早晚时分已有一丝秋意。 山上,到处是即将成熟的水果。芦柑将纤细的树枝压弯了,果农们忙着劈一些竹条将树枝撑起,以防累累硕果压断树枝;高大的柿子树上挂满了的柿子,但它们还没有成熟,此时摘下来是万万不能吃的;仅有几户人家种植的柚子,主人们都会严加看管,以防有贪吃之人偷摘——这是要留着中秋节拜神或者走亲戚用的。 秋风一起,茄子、豆角、黄瓜纷纷过了季,角瓜与扁豆开始成为家常菜。而这个时令,倒是芥菜和萝卜育苗的好时期。 先说一说芥菜:挑一簸箕鸡鸭粪,均匀铺在平整好的菜地里,撒种子、浇水、盖土,再砍一些松树枝支在上面遮荫保湿。待种子发芽、长到一定高度,就可以找一个阴雨天,分株移植。 萝卜的种法不大一样:菜地翻整成垄,然后挖上一排小坑,坑里填上鸡鸭粪,再往里面点三五粒种子。一个萝卜一个坑——种子不能点多了,一旦太挤,萝卜就不长个。点种是细活,多数由女人来完成;点完之后,还得在上面洒一把碎土,防止蚂蚁鸟雀来祸害…… 今天恰逢周末。 叶永诚趁着学校放了假,开始张罗着到大坡头村给小儿子提亲。父子俩提着礼品,和春婶一大早就出发了。这一件事情虽然不是春婶撮合的,但自古无媒不成婚,她可是少不得的人物。 学校开学了,叶永诚的手头上有很多工作要忙,只是叶永贵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叶德兴的事情可不能再拖了。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他不得不先将工作放一放。而至于儿子是怎么跟刘丽萍好上的,他这个当爸的至今一无所知。那天,刘丽凤跟他说起这事时,他甚至以为她在开玩笑! 不过,对于儿子能求到这样一个姑娘,他心中自是欢喜。 也难怪前段时间臭小子死活不肯去采石坑相亲。 瞧,臭小子今天高兴的样子,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一路走、还一路吹着口哨! 刘丽凤于昨天中午先行回到大坡头,跟刘丽萍家人说一下这件事情,好让人家有所准备。 当一行人走了两个小时山路,来到丽凤家附近,丽凤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了。 一见到他们,丽凤立马跑了过来,什么客套话也没有,就焦急地说道:“这下惨了!丽萍她爸根本就不同意这件事情!” 叶永诚父子一听,一下子就都愣住了。 春婶见多识广,平静地问道:“不是丽萍让来的吗?那她爸怎么会不同意呢?” 刘丽凤回答道:“丽萍这死丫头,回来之后,根本没敢向她爸提这件事情,还是昨天我给说的。谁想,她爸一听就破口大骂!不仅骂丽萍,还把我臭骂一顿,而且说什么也不同意!” 叶德兴一下子没有了来时的心情。 “那他为什么不同意?”叶永诚急忙问道。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问!被他臭骂一通,我就跑了回来。你们不知道我那姨父的脾气……”刘丽凤一副很委屈的样子,看来昨天确实被骂得不轻。 叶德兴听到这些话,心都揪了起来。 “这……这可怎么办?”叶永诚更加着急了。 刘丽凤低头不语。 春婶很不高兴,脸拉得老长。她这个大媒人,可是走了两个小时山路、流了一身臭汗,才到这里的;一到这里,气都没有喘顺畅,就听到这么一个消息——既然人家家长不愿意,那还有她这个大媒人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刘丽凤的父亲刘联通迎了出来。由于永诚和永强有那一层关系在,联通对永诚很是客气。一番客套之后,永诚一行人被热情地请进家门。 刘联通已经知道这一件事情。 他是先吩咐他老婆准备茶点,随后对永诚说道:“丽萍她爸叫作刘益善,不仅和我是连襟,算下来还是同房远堂。他那个人,不知道有多宝贝他的女儿!我想,他准是不愿意女儿嫁到山上去……” 叶永诚等人不认识刘益善,刘联通说什么当然就是什么。但一听说刘益善不愿意女儿嫁山上去,这不明摆着瞧不起山里人吗?这样的话,让几人的心里都很不舒服。 同样不舒服的,还有刘丽凤。听她爸这样说,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想当年,她爸也反对她嫁到上山村。理由嘛,说得好听一点,就是怕她嫁到山上受苦受穷。经过反复拉扯,最后还是叶永强在县里任职的姐夫出面保媒,她爸冲着这一点才答应下来。 如今她的姨父也用同样的理由来反对——俩人不愧是连襟,都是一个德行! 不过,这几年刘丽凤的日子过得蛮不错,刘联通看在眼里,才没有后悔当初让她嫁到山上。 一杯热茶奉上,开通不少的刘联通,信心十足地说道:“待会儿我带你们去丽萍家,有什么事由我来解决!” 有他的这一句话,叶永诚父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春婶依然一脸的不高兴。 用完茶点,刘联通领着一行人直奔丽萍家。 路上,他向永诚父子说明了丽萍家里的情况,以及她爸的喜好,还特意吩咐德兴,说话要投其所好。 “要投其所好!”他强调道。 谁想,等他们进了门,刘益善却根本不给连襟半分面子,不仅连个招呼也没有,还黑着老脸、歪七扭八地坐在交椅上,一副十分不待见他们的样子。 刘联通看得出连襟是在生气——当初他也是这样子。他先是搬来几把椅子,招呼来人坐下,然后递了一支烟给连襟,劝说道:“我说益善呐,你看丽萍自己都同意了,你说你反对什么呢?是不是怕她嫁到山上受苦?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你看我家丽凤,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 实在不给面子也不行。刘益善本想把烟接过来,可一听这番话,他一下子来气了!他一把拨开刘联通的手,很不客气地回道:“说得真轻巧!” 一字一顿的。 “一畦萝卜一畦菜,各人养的各人爱!别忘了,当初你也是坚决反对丽凤嫁到山上去,后来怎么样……啊?我还不知道你那一点破事!若不是你贪人家一个当官的姐夫,你会让丽凤嫁上去?” 刘联通被揭了短,脸上顿时一阵白一阵红。毕竟是连襟,不带如此在外人面前不给留面子的!他也来气了,回敬道:“我是贪他家这点好,怎么了?事实也证明我的做法没有什么错啊!是,都是为女儿好!但你得搞清楚,是你女儿自己愿意,自己让人家上门来提亲!你说你现在干什么跟我扯那些个破事?” 语气很重,现场情况不妙。 不过,见连襟发了火,刘益善立马意识到自己把话说过头了。可他不肯就此消停!他看到了一旁的刘丽凤,当下就把矛头指向了她。 他叫骂道:“刚好你在这里,我正想找你算账!你说你给我家丽萍下了什么符咒、灌了什么迷魂汤,哪里不好嫁,非要她嫁山上去?你说,你又借了我家丽萍几个胆子,才跟你待了一个月,她就敢自作主张,非要嫁那样一个破地方……我说你自个爱嫁上去受苦受穷就算了,为什么非得把我家丽萍也拉上去?”
这简直就跟泼妇骂街没什么两样。 挨了一顿臭骂,刘丽凤心里那个憋屈啊!可她又不敢像她爸那样回敬几句,只能在心里暗自咒骂刘丽萍这个死丫头,给她找了这么一件破事! 这时,春婶终于发现自己没有白走两个多小时山路。这样的场面,在她的媒婆生涯当中,也是出现不少。她将椅子移了移,坐到刘益善的侧对面,然后堆起笑脸,说道:“大家都消消气、消消气……我知道你们都嫌我们山上条件差、经济不好,但咱们得一分为二来说!婚姻这东西,就跟赌博一样,谁敢保证嫁到镇上,或者嫁给富裕家庭,就见得以后的日子一定能过得好?谁又敢说嫁到山上,就一定是受苦受穷?你看看,我的娘家在北凤村,我嫁到山上,日子也过得很好呀!” 她停下来,看了看刘益善的反应——还算平静。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又继续说道:“这第二嘛……既然你家姑娘愿意,现在的时代,我们作为父母也只能尊重她的选择。日后过得是好是坏,全凭她的命运,我们哪里cao得了那么多的心!不然,你非让她嫁一个条件好,可她又不愿意的人家,你说岂不是害了她?” 刘益善很有耐性地听她把话说完,转身向连襟问道:“这人是谁?” 刘联通如实相告,说是一起来的媒人。 刘益善“呵呵”怪笑两声,又用异样的目光看了一眼春婶,很不客气地说道:“原来你是媒人!呵……媒人张嘴讲讲话,哄得铁树能开花!哼……你就别在我这费心思了!要说媒,给你自个女儿说去!” 这该是一个多么不讲理的人! 春婶一听这些具有侮辱性质的话,那气得脸都绿了。她这个大媒人,凤来县哪个镇子,没有留下她的足迹、她的嘴唾沫?没想今天遇见这么难缠的主!唉……她只能忍耐,她还要靠这行吃饭,人家嘲笑、讽刺甚至挖苦,她也只能咽下去、烂在肚子里。反正该说的理她已经说了,对于这样一个主,她已是无言以对。 真是做媒人赔了女儿——输在嘴上。 眼见刘益善就像客房里的臭虫——见谁都咬,来之前还信心满满的刘联通,也只能红着脸、无奈地看看叶永诚父子——似乎在说他已是爱莫能助。 谁料,刘益善不肯罢休,指着叶永诚问道:“你是家长吧?” 叶永诚赔着笑脸,回答说是。 “听说你是小学校长……很好!我要是尊重你,就喊你一声教书先生;我要是不尊重你,你无非就是一个‘臭老九‘!今天我们就到此为止,你回去好好做一做年轻人的思想工作,叫他死了这一份心!想要娶我的女儿?哼……门都没有!” 对于叶永诚而言,此时真叫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 事情已经陷入僵局,主人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叶永诚与春婶心里都明白,再待下去只会讨更多的没趣,两人不禁萌生了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 见是这样的结果,叶德兴难过得直想掉眼泪。 但是,在如此境地之下,一个关键人物出现了——刘丽萍! 她一直躲在屋子里,听着外面的对话。当她听到她爸对叶永诚亮明态度之后,她再也待不住,抬脚直接就冲了出来,连呼带吼对她爸喊叫道:“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就是要嫁给叶德兴,我就是要嫁到上山村!你要同意就同意,要是不同意……这辈子,你就等着养我到老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