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塑料工业网 - 历史小说 - 南北乱世之倾国权臣——高澄传在线阅读 - 第四十七章:宫掖森森将军暗斗(一)

第四十七章:宫掖森森将军暗斗(一)

    高澄听到了冯翊公主元仲华的消息立刻便分了神,忘了防备眼前。就趁着这个空档,李昌仪忽然狠狠抽了他一耳光。然后不拒不闪地抬头冷冷瞧着他。

    高澄虽感受到掌风偏头一躲,但毕竟距离太近,还是挨了一掌。他定在当地一动不动,崔季舒和苦叶都吓得不敢说话。过了好半天,高澄才慢慢转过头来,但此时他面上已无怒色,只是更用力抱紧了李昌仪,抬起手来用手指抚摸着李昌仪腮边滑腻如脂的肌肤,而这样更让人觉得恐惧。

    “大将军说的不错,高仲密今日不敢以我为新妇,想必也是大将军从中作梗吧?只是高仲密尚肯为我休妻,大将军如要以我为新妇,可否为我立刻休了世子妃?高仲密一心对我,我对高仲密也同样一心,只愿嫁他一人。大将军真以为自己可以迷惑众生吗?我恰是不爱大将军此等喜怒不定、随意任性的乳子小儿。听闻高仲密还是大将军叔祖,愿来日再见时大将军以长辈视我,不要再如此无礼。最好再无相见之日。”

    李昌仪一口气地长篇大论,一直昂然直视高澄,再无惧色。她心里总想着高澄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此刻也是因为父亲大丞相高欢权势正炽才令他如此嚣张。过后待他继承其父之职权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既便有那一天谁又能知道他不会如尔朱荣子侄辈任人宰割?其实她是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个所谓大将军的。

    高澄的手指僵在她的面颊边缘。此时他才知道,原来在邺城,至少在一部分人心里,他还只是个喜怒不定、随意任性的乳子小儿。若是连妇人辈都不被他威仪震慑,那宫中皇帝、宗亲、百官还能有多少人是真正对他心服口服的?他不过是大丞相高欢的儿子,而不是真正的“大将军高澄”。

    “既然如此,不如汝拭目相待,来日在大将军府再拿回信物。”高澄没辩解,也没说狠话,只淡淡道。他终于放开了李昌仪。

    苦叶松了口气。

    崔季舒却觉得浑身发冷。世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了。高慎必遭大祸。而李昌仪,也迟早会是世子的人。只是这中间还会有什么离乱大祸,会波及到什么人,才是真正让人恐惧之处。

    这时又听隧道里有声音。

    崔季舒看着高澄一边试探着低语道,“世子,恐怕是世子妃等急了。”

    高澄看了李昌仪一眼,立刻便转身提步向隧道走去了。

    太阳渐渐升起,寒意慢慢散去。山林间的道路曲折而颠簸。牛车里感受不到阳光,还是有点阴冷。车里格外得安静。牛车从中皇山出发向着邺城而去。车里坐着冯翊公主元仲华,还有她的夫君大将军高澄。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而车内的气氛在安静中透着一缕紧张和不安。元仲华在昏暗中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夫君。从离了娲皇殿上了牛车踏上返程,夫君一直心不在焉,甚至很少和她说话。若说是因为她不应该私自拿了主意到中皇山上香参拜,夫君因此而不快,好像也不是。其实就算她自行其事,他会生气,但这毕竟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高澄微侧着头,没有看元仲华,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望而知。他原本是极有城府的人,不会那么容易让人窥到心事。只是在元仲华面前他不必如此,因而毫不掩饰。

    刚才李昌仪说的话深深刺到了他。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想来想去,这就是一个有效的办法。所以此时他急于回邺城,好赶紧进宫去见皇帝。迁都邺城的日子不短了,一切都逐渐趋于稳定。筹谋了那么久,吏治新政已现端倪,就要一鼓作气顺延下去。自己选拔的人材能各有其位,才能以他所思为己之思,他才能真正做个辅国谋成的大将军。

    高澄抬起头,手伸向车帘处,并往前探了探身子,好像是想吩咐什么。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他又退了回来,坐直身子转头看看他对面而坐的妻子冯翊公主元仲华。

    “殿下安好否?两日来接连劳累,实在是辛苦,等回到邺城也就天晚了。”高澄询问道。

    “夫君,不是妾急着回邺城,是夫君急着回去,是吗?”元仲华在昏暗中看着他问道,语气里满是怅然不乐。

    高澄向她伸出手,稳稳地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他也在昏暗中转头看着她。元仲华忽然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高澄只觉得面颊处微微有些痛楚,他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下官事务缠身,疏忽了殿下。”高澄找到了元仲华那只手,把那只调皮的手捉了回来。唯有在元仲华面前他才是自己。

    “夫君不必为我担心,有夫君一日已经是妾的福气,只望夫君能顾念妾……”后面的话她没说。

    高澄也没说话,只是将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

    邺城的秋天安静又美好。

    自从梁史离去后皇帝元善见经常喜欢在昭台观的高处临镐池而眺望。其实既便是最晴朗的天气里,在这样的高处,也只能俯看邺城。看不到整个天下,更看不到梁都建康。

    秋意浓,日子一天一天冷了。魏宫中的苑囿从极浓绿逐渐转黄。镐池清澈透明、平滑如镜,这是秋天特有的景致。天空也格外蓝,那么高,那么远。皇帝元善见抬头望着天空,心里是说不出来的低落烦躁。他也是能骑马能射雕的鲜卑男儿。他也力大无穷、勇武无匹,他未必会输于高澄。可是不幸生在帝王家,不幸又在乱世中被迫做这个身不由己的皇帝。如今他只能如同被囚一般地禁在这重重宫阙中。甚至不敢频繁地骑马、射猎。不敢过多关心朝政,说话做事都要谨慎小心,哪怕是一个行差踏错,就有可能在以后酿成大祸。

    中常侍林兴仁制止住了身后跟着的小宦官,自己一个人轻手轻脚上了昭台观。一眼就看到皇帝元善见正在凭栏观望。仅从皇帝的背影他就能看得出来他心里的孤寂和悲凉。尽管已经是秋意深重,寒风瑟瑟,但是皇帝还是极愿意逗留在此。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让他走进回忆,也是他做了大魏天子之后最美好的记忆。

    林兴仁有意将脚步加重了一些,但并未见到皇帝转过身来。他心里也知道,皇帝也明白身后的人是他。等走到元善见身边,林兴仁礼毕低语道,“主上,御史中尉高慎有事要见陛下。”

    元善见转过头来讶异地看着林兴仁,“他来做什么?若是他和高澄有争执,孤不该过问。”就是这么谨慎,这么小心翼翼,他时时刻刻都要记得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奴婢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来跟陛下哭诉的。好像是有别的什么事想求陛下的恩旨。”林兴仁猜测着道。其实他心里明白,高慎自视甚高,心里未必瞧得起这个被高欢扶起来的傀儡天子,既便和高澄有争执也不会来找皇帝做主。只是他不能这么说,这样会伤了皇帝的心。

    “那他来做什么?还有什么事是必须要让孤这个皇帝下恩旨的?”元善见有点不耐烦。

    “陛下见见也无妨,先听他怎么说。”

    元善见忽然一拳擂在了木质栏杆上。现在不只是高欢、高澄父子二人,就连高慎这样的人都要打他的主意了。

    “陛下!”林兴仁低呼。他忙捧起皇帝的手,幸好看起来无碍。

    沉默了片刻。

    “让他在下面的昭台殿候见吧。”元善见最终还是无耐地吩咐道。至少他有权力让昭台观是属于他的,还有属于他的记忆。

    高澄精神百倍地过了镐池直奔昭台殿。皇帝不在前朝,不在内宫,怎么忽然驾临苑囿中这个算是冷僻的地方?他心里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不愿意在这上面耗精力。显然也是因为今日心情极好,不愿意计较的原因。

    殿内的林兴仁从虚掩的殿门中看到了殿外已经越走越近的高澄。他有意放大了声音道,“大将军来了。”这话像是说给外面的奴婢们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他立刻就打开殿门迎了出去。

    殿内的高慎被他打断,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个自作主张的宦官,又看看皇帝元善见。

    元善见面上僵硬,紧盯着殿门,似乎犹豫了一刻,然后便站起身来。

    高澄衣冠楚楚,威仪足具,大摇大摆地走到了昭台殿前。忽然看到中常侍林兴仁从殿内出来,看到他一点也不意外,满面堆笑地急趋迎上,笑道,“大将军,几日不见主上甚是想念。”

    高澄根本没有停下,提步拾阶而上就走到了檐下。看到林兴仁就知道,皇帝元善见在昭台殿内是准没错的。

    “大将军留步!”追着他上来的林兴仁忽然趋至他身前拦住了他。

    高澄被他一拦不得不止步,但他还是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兴仁。

    高澄的一双绿眸幽深而阴冷,林兴仁也不由得跟着心里一颤。大将军一言不发地这么盯着他让他倍感压力,他又不得不继续满面堆笑地低语道,“小奴有事想请大将军示下。”他凑近了高澄,一边极注意地观察高澄的神色,一边以一种亲近的语气回道,“大将军,主上登至尊位日久,但中宫尚且无主。主上感念大丞相扶立之恩,想请大丞相做主立后,但大丞相说是陛下家事,不敢逾越了为臣之道。”其实林兴仁想做出这种和高澄的亲近神态连自己也觉得别扭,因为他明白,他和高澄心里都知道,他并不是他的人。

    高澄听了这话微蹙眉头,有点质疑地盯着林兴仁。既便他父亲说过这样的话,也不需要林兴仁再来转述,不知道林兴仁是什么意思。况且说立后是“陛下家事”这明显是个说不过去的搪塞理由,这真会是他父亲说的吗?要紧的是,林兴仁究竟想说什么?

    高澄心里这么想着,面上神色却慢慢和济起来。他唇角微微一笑就好像湖水化冻,因冰消而被春风吹起涟漪,连林兴仁都看得心里一震。至少因为他这一笑,林兴仁心里轻松了不少。

    “中常侍有话直说。”高澄笑道。尽管他的笑那么浅,连林兴仁也明白这是皮笑rou不笑的假客气。但毕竟大将军肯如此假以辞色,他还是要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来。

    林兴仁也笑得更谄媚了一些,继续低语道,“大将军对主上有辅助之功,又是主上之至亲,主上心里甚是依赖大将军。”这里面隐隐约约地便提到了冯翊公主元仲华。

    高澄心里不快,但还是面上微笑道,“外面盛传主上有意立骠骑将军李子雄的meimei为后,中常侍还不知道吗?”

    林兴仁没想到他竟如此会做作,但这样的话尤其是此刻,偏偏说不得。林兴仁假做不知道地反问道,“正为此事想请大将军示下。”他也是灵机突至,装得格外惊讶。“不是大将军有意为主上立赵郡李氏为后吗?”

    林兴仁此刻竟拿坊间传言安在他身上,高澄格外纳罕。若不是确实有根据的事,又是这样林兴仁这样谨小慎微的人,怎么忽出此言?高澄收了笑道,“天子若是有此意尽可直说,赵郡李氏门阀甚高,堪为皇后。据闻故固安伯李徽伯女容色绝艳,想必天子因此中意。”

    林兴仁刚想反驳,高澄又话锋一转大笑道,“主上曾有意于立梁国溧阳公主为皇后,事不谐。如今若是能立李徽伯之女倒也是好事,姿色倾城者必能让主上如意。”高澄话里的意思把皇帝元善见说成了好美色者,全然不是贤贤易色的君子。不但对于皇帝要立李氏为皇后的传闻,安在了皇帝元善见好色的理由之下,而且也明白地此表示他是毫不知情的。有溧阳公主的事在前,此时成为皇帝元善见必定要这么做的前因后果,听起来甚是有道理。

    林兴仁心中暗恨,但是表面上仍然满面笑意道,“大将军误会主上了。”这件事是解释不清楚了,越描越黑,而且林兴仁知道,关于皇帝要立李子雄的meimei为皇后这件事绝不能在此刻再作为话题继续下去了。于是他干脆抛开前言,又笑道,“长公主没和大将军说吗?主上欲立大丞相之次女,大将军的meimei为皇后。大将军意下如何?”

    高澄笑意渐去。居然是林兴仁一个阉宦把这件事挑明了。他心里大大得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