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遥远的她
“你母亲,对于我来说,她是一个非常慷慨的雇主。她很漂亮、博学、聪明,做事谨慎认真,却不拘小节。这样的回答,可以了么?”李四道。 段森屏气凝息地捕捉着国字脸男人说出的每一个字,却没想到,对方的回答居然这么短,短到他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那……那我怎么样可以见到她?”段森紧接着忍不住问道。 李四笑了笑,说道:“这是你第四个问题了,按道理说,我可以不回答。不过,我这个人有时候不想讲道理……” 段森面色一喜:“谢谢您!” “你别着急谢,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可以现在就告诉你你母亲住在哪里,甚至可以给你她的电话。但是,我敢保证,即便你去到那个地址,即便你拨通那个电话,你也不可能会见到她,或者听到她的声音。这是她对我的要求。” “为什么?她不想见我?”段森神色一黯。 “这世界上的确有不想见孩子的母亲,但,绝对不包括她。”李四说着,居然轻声叹了口气,然后才继续道:“我只知道,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她都会拿着你襁褓中的照片,愣愣地看上一个多小时。她对你的思念,不会比你对她的思念弱。但是,你现在根本没有任何的资本去见她,你还太弱小了一些,如果你不加把劲,也许……呵呵,也许这辈子你都不可能会见到她。” “那她……” 未等段森问完,李四已经伸手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了防止你心急之下影响判断力,这个问题,我不会回答。” 段森一愣,把“过得怎么样”这几字,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面。大概是因为根本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此时他心里乱作一团,明明有无数的话想问,可情急之下,却是反倒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你不用在搜刮肚肠地琢磨了,我不会再回答你的问题。什么时候,当你的人生积累到足够接触你母亲那个阶层,她自然会想办法见你。”李四说罢,大步流星便走,与段森擦肩而过,却是并没有停留。 “请等一等!”段森忙转过身,伸手欲抓住对方。 然而,也不知那李四是怎么动了一动,段森竟然抓了个空。 “好好想想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做人上人,还是庸庸碌碌一辈子。滨江这种小地方,还是太狭隘了一些,我们会在燕京城里等着你……” 声音飘入段森耳朵的时候,李四的背影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夜色里。 段森怔怔地站在原地,傻了,痴了,心中对于从未曾谋面的母亲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思念,那思念如烈酒一般,让他整个人都血液翻涌、头脑发晕。 以至于许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得意识到了一些自己一开始并未想到的问题。 那李四,自称是自己母亲的私人医生,正常的健康的人,怎么会有私人医生?这是不是意味着,母亲她……她生病了? 还有,李四说为了防止自己心急之下影响判断力,所以不回答那个问题。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的话,那是不是就是说,母亲过得并不怎么好? 段森闭上了眼睛,胸腔起伏,心中思绪万千,情不自禁地,双手紧握成拳。 “母亲,我大概能想明白一点点你之所以不见我的原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尽快让自己强大起来,早一点见到你。你知道么,虽然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可是,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段森喃喃自语道。 …… 因为这几天在酒吧上班,经常会熬夜工作到两三点左右才回来,所以段森之前就告诉奶奶,让她老人家不要等自己。 所以回到家的时候,段森听到奶奶的床那边传来了浅浅的呼噜声,他看了看手机,发现居然已经接近凌晨四点。 “家”这个字,对于段森来说有些奢侈,不过这间不到三十个平米的小平房,的确是段森的家。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生活在这里。 吃在这平房里,睡在这平房里。夏天下雨的时候,屋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滴答滴答的雨声从里到外,汇聚成了记忆中心酸而甜蜜的旋律。冬天飘雪的时候,祖孙俩就围坐在碳炉子旁边,隔着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洋洋洒洒的鹅毛,孙儿在听奶奶讲一些乡下的久远故事。 如今长大了,去了燕京,念了大学,去了魔都,丢了工作,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小而温馨的方寸之地。 依然是十几年前那两张矮矮的简易床,奶奶睡刚好,可是段森每每躺下,都需要蜷缩着身子。 所以,他习惯了蜷缩着身子睡觉,同晓雯一模一样。 但是,段森并不缺乏安全感,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就是自己最安全的保障。 因为怕奶奶担心,他偷偷把身上破了的衣服换了下来,这才钻进被窝。 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段森才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无梦,黑沉沉的。 早上,段森是被屋里小米粥的香味给勾醒的,一睁眼,就看到奶奶弯着背在那里切咸菜。 他心里一酸,忍了忍,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奶奶,昨晚睡得怎么样?” 老人停下手上动作,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孙子,顿时乐了:“你个小东西,睡得死沉死沉的,给你爸年轻时候一个样。我昨晚睡得挺好,都没听见你啥时候回来。”
因为是和衣睡得,所以段森一掀被子就直接下了床,走到碳炉子边烤着手,支支吾吾道:“奶奶,跟……跟你说个事,我……我昨又把工作给丢了。” “丢就丢了呗,反正你成天大半夜的才回来,我也不放心。”老人又笑了,回身伸手一捏段森的脸蛋,故意停下来卖了一个关子,这才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了一张纸,递了过来:“你瞅瞅这是啥。” 段森接过,发现那张纸上居然还沾着干了的浆糊,摊开一看,居然是一则高速公路招聘收费工作人员的广告。 “奶奶,这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呀?”他问道。 “就昨天下午在咱巷子口那电线杆上揭下来的。小森啊,我跟你说,我可问了好几个邻居,人家都说这工作靠谱。不忙,不累,坐那收钱就好了。我怕别人抢了先,就趁天黑的时候,偷偷把它摘下来了。”奶奶乐呵呵的说着,得意极了。 “呃……”段森额头冒出冷汗,低头仔细读了读那招聘广告,顿时更加无语,“奶奶,这东西是骗人的。上面写着,这岗位录取之后属于事业编制,但是实际上,事业编制都是要考试的。” “就不兴有例外?小森,我可是成天都听人家说,国家缺人才,像你这么优秀的娃,又是燕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国家还不抢着要?”奶奶心有不甘。 “那也要经过正规途径的。奶奶,你想啊,国家招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贴在电线杆上嘛。况且,他这上面还写着要收三千块钱的培训费,就收个过路费,会写字就行,哪里需要什么培训嘛……肯定是骗人的。”段森耐心解释道。 老人闻言眯起了眼睛,思索了片刻,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愧是我的孙子,真聪明!要不是你这么说,我还想不明白呢。” 段森嘿嘿一笑,一边拿了碗开始盛粥,一边问道:“奶奶,我原来压枕头底下那本书哪里去了?刚才找了找,没找到。” “你的书太多了,说说具体是哪本?” “就是那本破破的旧旧的,纸质有点发黄,上面一个字都没有的线装书。”段森道。 “我想想啊……”老人皱起眉头,思索片刻之后,一拍大腿,“就是你上次从警察局带回来那本旧书是吧?嗨……我以为那是破烂呢,拿去垫床腿去了。你自己找找去,就最里面那条腿。” 段森一听,也不吃饭了,直接钻进了床底,鼓捣了老半天,才抽出了那本破旧的无字线装书。 随手一翻,他心里一跳,呼吸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