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见
冒着热气与泡沫的褐色咖啡涟漪微起,折射出一顶富有英伦风格的天蓝色礼帽。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延绵云海,悠扬的小提琴声与晶莹剔透的水晶灯共同妆点着这座精致典雅的大厅。 这不是某个街角的咖啡店,也不是某个被遗忘在惬意时光里的历史庄园,门德尔松的E小调协奏曲也许会引起窗外飞行在万米高空上云雀的共鸣。 这是一座巨大的空中堡垒。 飞空艇! “小姐,那两位自称是情报局的官员,无论如何都要见您。” 咖啡激起波澜,天蓝色的礼帽下方是一双狭长的眼眸,一只象牙白的手腕轻轻放下产自约克郡的窄口咖啡杯,发出“叮呤当”的清脆声响。 这是系在她手腕上的铃铛。 那名年纪已在六七十开外,但在一身得体燕尾服的衬托下,显得越发矍铄的老管家等待着她的答复,在得到她的肯定之后,老管家挥了挥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大概在十米之外背负着双手进行警戒,整齐划一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终于让开了道路,这引来了大厅内其余乘客的瞩目,毕竟可不是随便哪家的小姐,都能带着二十几名保镖出行的。 “丁铃铛小姐,我是情报局驻南云办事处的调查员赵茉莉,这是我的搭档陈子杰,这是我们的证件。”穿着一身格子衬衣的年轻女性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她的年纪约莫在二十上下,眉目俊秀而有英气。 “喂,你在做什么?你给我注意力集中点!”自称赵茉莉的调查员狠狠踩了她身旁魂不守舍的搭档一脚,年纪同样才二十出头的年轻调查员一对眼珠子完全悬挂在了丁铃铛身上,浑然不觉自己的失态。 “啊,对不起,这是我的证件!”在赵茉莉的提醒下,陈子杰连忙掏出自己的证件,手忙脚乱险些跌落在了地上,他红着脸低下头去,仍不时以眼角余光去看这位气质典雅出众的丁铃铛小姐。 “不知道两位到此有何贵干?”丁铃铛也许是早已习惯了这等阵仗,对此完全不以为意,她的睫毛很纤长,眼眸婉转如含一汪秋水,年仅十八岁的她虽然才继承她母亲八分的神蕴,但这已足以让年轻且优秀的调查员先生神魂颠倒了。 “是这样的,我们情报局方面得到消息,‘渡鸦’组织盯上了这艘飞空艇,似乎有所图谋,丁小姐身份尊贵,为保险起见,我们希望丁小姐换乘航班,远离这个危险的漩涡。”赵茉莉尽可能的酝酿着措辞,希望以一种委婉的方式说服这位尊贵的大小姐,她的神情极其的不自然,显而易见,这艘飞空艇即将面临的事态绝没有她所说的这么简单! “危险吗?”丁铃铛淡漠一笑,“多谢两位的提醒,不过我暂时没有更换航班的打算。” 她的言语很轻,嘴角的笑意中又噙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嘲讽,这让赵茉莉实在有些费解。 “可是一旦发生什么变故,我们情报局方面实在无法保障丁小姐的安全,就算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座航班的安危,也希望丁小姐配合!”赵茉莉攥紧拳头,言谈恳切而又坚决。 “不用再说了,送客。”丁铃铛冷淡的下达了逐客令,老管家依言派人将赵茉莉两人送走。 “唉?丁小姐,你不能够这样,喂,喂!” 赵茉莉两人无法抗拒魁梧的保镖,两人很快就被轰到了保镖的警戒范围之外。 “可恶,这些富家小姐知不知道她们的任性把整座航班都绑在了一颗定时炸弹上,在确保她安全的前提下,我们无法得到对这艘飞空艇采取行动的授令啊!该死!”赵茉莉狠狠捶打大理石墙面,这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但她与丁铃铛的谈话自始至终都保持在那个安全警戒的范围之内,其他人,哪怕是飞空艇的工作人员,也都无从知晓其中内幕的。 “茉莉,你说像她这种富家千金,明明可以乘坐私人飞空艇,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民用航班,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陈子杰依然打量着咖啡厅的正中,与整座飞空艇的安危比起来,他似乎还是更在意这名少女多一点。 “谁知道他们这些有钱人在打着什么主意!” ———— “小姐,这座飞空艇上的确流露出许多让人不安的气息,虽然今天是夫人的……”站在丁铃铛身后的老管家忍不住进言,但很快就被丁铃铛打断。 “福爷爷,您不必多说,您是知道的,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等下去。”丁铃铛脸上浮现出一抹与她柔弱姿态极不相符的坚毅,她紧紧抿着嘴唇,眼神中流露着一种期待的意味。 “唉,好吧,这一次,老仆定会保护小姐周全的!”老管家退到她的身后一角,他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可他年老体衰,谁又会在意他这等风烛残年老头的分量呢? “嗨,铃铛,刚才那两个跟屁虫找过你了吗?”随着一个轻浮的嗓音,前方警戒的保镖自动让出道路,让一名年纪约莫二十三四,打扮花哨,一头金发尤为惹眼,脖子上更有一个红唇印记的男子走了过来。 老管家皱了皱眉,但他并未阻止这名男子坐在丁铃铛的对坐,这名男子与丁铃铛虽非同姓,却是同行,他与她同样是出身于权柄煊赫的大家族,这次得知丁铃铛出行,主动要求做那个“护花使者”。 不过这位以“花花公子”闻名的欧阳涧公子“护花”本领尚还未知,但“采花”本领却是一流的,若不然也不会频繁的与飞空艇上的贵妇名媛暗送秋波,惹来这一身不同型号的香水味了。 “如果你说的是情报局的赵小姐与陈先生的话,他们刚才的确来过。”丁铃铛冷淡的回应,对这名竭力讨好自己的欧阳涧,她实在提不起什么好感。 “那他们肯定跟你说了那个什么‘渡鸦’的事情?嗨,都是群危言耸听的货色,不过是想借这个由头,希望我们欧阳家打赏他两根骨头而已,而且就算真的发生什么,凭我‘二星枪械师’的实力,还不把什么狗屁‘渡鸦’打得屁滚尿流?铃铛你就放心吧,等到了南云市,我……” 欧阳涧顺势就想将手搭上丁铃铛的香肩,丁铃铛在他得逞之前站起身来,皱眉道:“我有些累了,先回房间。” “旅途疲劳,铃铛你是要多注意休息,那你去吧,晚上我们再一起用餐。”欧阳涧尴尬笑了笑,很好的掩饰住了他的怨恨,等到丁铃铛一行人走远,他举起烟灰缸狠狠砸在了地上。 “一个臭婆娘还装什么淑女?早晚有一天你得乖乖爬上老子的大床!”欧阳涧眼神阴狠,在几名保镖的簇拥下,很快离开了咖啡厅。 ———— “小姐,这个欧阳公子居心叵测,还是防范他一些为好。”丁铃铛一行人穿过宽阔的走廊,老管家紧随在她身后,出声提醒她。 “这个我自然知晓,现在几大家族表面上和和气气,但谁都知道水面下暗流汹涌,尤其是在涉及到‘锇’矿的开采上,简直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传言欧阳家与军方走得很近,一旦他们打破‘规矩’借助军方的力量强行干涉,那全面开战在所难免……”丁铃铛神情复杂,言谈里有些自责的意味。 “老爷支撑这份偌大的家业,真的很不容易。”老管家摇头感慨,即便是以他饱经沧桑的阅历,他也由衷的佩服那个豪迈的男人。 “那边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闹?”丁铃铛转移话题看向前方不远。 只见一名穿着名贵西服的光头大汉揪起一名少年的衣领,厉声呵斥,挥拳欲打,杂乱声中,隐约可以听到“穷酸小子”,“偷东西的贼”的字眼。 “喂喂,怎么回事?飞空艇上怎么会打起来?那两个是什么人?”围观的乘客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光头你不知道?他是南唐市那边的王老板,他不仅经营着几家大型酒店,手底下还养着一帮亡命徒!他这趟应该是去南云市那边谈生意的,至于那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子嘛,我就不认识了。” “哎哟,这都什么年代了,你看那小子,居然还穿的中山装,敢不敢不要这么土?瞧他长得还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居然是个贼,哎,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人们交头接耳,但无人站在那名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边,这无疑助长了光头大汉的气焰,光头大汉举起拳头厉声道:“穷酸小子,你他妈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偷到我王老虎头上?把东西给老子交出来,老子发发善心让你少吃点苦头,要不然,非把你抽筋扒皮不可!” 少年体型瘦削,与光头大汉比起来,简直就是熊和刺猬的区别,但面对光头大汉的责难以及无数双冷漠的目光,他的脸上却没有呈现出半点的慌乱。 他眼神平静的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他的目光时而澄澈,时而深邃,上一刻他还仿佛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存在,而下一刻,他则轻轻一笑,不是痴傻,不是癫狂,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 “住手,你在做什么?”刚好路过的丁铃铛出声阻止,围观的乘客纷纷让开道路,让她靠近。 “谁他妈狗拿耗子,敢管我王老虎的闲事?”自称王老虎的光头大汉并没有回头去看丁铃铛一行的阵仗,随口回应了一句,眼前少年的眼神让习惯了居高临下的他非常不舒服,他决定要用他的拳头让这名少年“屈服”。 “王老虎?这绰号可还真是威风!”丁铃铛冷哼一声,不等她下令,两名魁梧的保镖便已迫近,察觉到压迫感的王老虎猛然回头,他怔怔看着丁铃铛一行人,手劲一松,被他拎起的少年跌倒在了地上。
“咳咳。”少年剧烈咳嗽,王老虎的手劲险些让他窒息,他下意识的抬头与丁铃铛四目对视。 “是你?” 丁铃铛发出一声惊呼,她的言语里流露出一丝无法言喻的惊喜! “小姐,很抱歉,我们见过吗?”少年歉意询问,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而他瞳孔中的那张脸则在惊喜之余转化为了震惊,而很快又转为了失落,最后则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孤独。 “这是怎么回事?王老虎阁下。”丁铃铛没有正面回答少年的问题,而是以冰冷又带着些许揶揄的口吻询问光头大汉。 王老虎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饶是他在小城市里称王称霸,但他还是知道哪些人得罪的起,哪些人又得罪不起,尽管眼前年纪轻轻的少女并未表明身份,但她这股凛冽的气势,足以让他大汗淋漓。 “这个……我的钱包被这小子偷了,他不愿交出来……所以……”王老虎支支吾吾的表述,不知道为何,原本理直气壮的他此刻竟变得有些心虚起来。 “那请问阁下是否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偷的?”丁铃铛打断他的话,凌厉的目光审视着王老虎,使得后者不敢与她对视。 这等气场,与之前纤弱的富家小姐完全判若两人! “这哪还需要什么证据?你看这穷小子穿的破破烂烂,又贼眉鼠眼的,我钱包里的钱可足够他花好长一段时间的了。”王老虎硬着头皮回丁铃铛的话,周围投向他的目光开始多了起来。 “阁下如此咄咄逼人,还以为手里握着什么真凭实据,原来不过是诛心臆测,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就对别人行凶逞强,这似乎有些过了吧?”丁铃铛声色俱厉,不怒而威,逼得王老虎接连退了数步。 “就算是这样,那他的嫌疑也是最大,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也就只有他这种下贱的穷酸小子……”王老虎还要强词夺理,但这个时候有乘警赶了过来。 “很抱歉打扰一下,请问您是王德贵王先生吗?”女乘警对着丁铃铛微笑点了点头,旋即砖头看向了自称王老虎的光头大汉。 “对,我是王老虎。”本名王德贵的光头大汉扯了扯脖子上的纯金链子,与丁铃铛的对话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还是习惯以居高临下姿态跟人对话的感觉。 “是这样的,刚才我们飞空艇的工作人员在洗手间拾到了这个钱包,因为钱包里有您的身份证件,我们通过监控画面找到您在这里,所以现在给您送过来。”女乘警将一个金灿灿的钱夹子递给光头大汉。 后者的神情明显一僵。 “看来事情已经妥善的解决了。”丁铃铛淡漠的一笑,光头大汉顿时感觉无数双针刺一般的目光扎向他。 “哼!”自觉脸上无光的光头大汉接过钱夹,埋着头挤开人群,匆忙的离开。 “你还欠他一句道歉。”丁铃铛试图将光头大汉叫住,她身后的保镖明显有阻拦的趋势。 “不必了。”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少年缓缓开口,他制止了丁铃铛,轻轻的摇头。 丁铃铛点了点头,放任光头大汉的离开。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谢谢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少年似乎惜言如金,他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对不起,刚才我似乎认错了人。” 丁铃铛回到刚才的话题,她审视着少年的眼神,似乎想从中捕捉到一种名为“希望”的东西。 “没关系。” 少年微笑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谢谢你? 没关系? 丁铃铛那紧锁的心弦猛的一颤,她对着少年的背影大喊道:“是你,一定是你,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你,为什么你不承认?” 少年脚步微微一颤,但他没有停留,他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走过这条长长的走廊。 在走廊的尽头,一名学生装束的女孩子迎了过来。 “林同学,刚才到处找你都没有找到,你去哪儿了?” “那个人是谁呀?她好像一直看着你耶。” “唉?是误会吗?走吧,到这边来,我给你介绍几位新朋友,他们都是这一届的学生喔,说不定其中就有林同学的校友,快过来,快过来。” 阳光投射在他的侧脸。 时光曲线的折射下稚嫩的脸颊开始重叠。 但流淌下的,却是同样的。 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