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贪县官敲诈敛财,打牙祭捕快杀驴
刘百润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只觉得脸上凉丝丝的,便睁开了眼睛。赶驴的胡九正拿着一碗水看着他。“东家,我都往你脸上喷了三碗水了,你可醒过来了!” 刘百润嘴里喃喃道:“这是哪里?” 胡九垂头丧气的答道:“这是平邑县大牢啊!” 刘百润环顾四周,只见是周围净是带着脚镣的犯人。要说刘百润如何被冤枉缉拿入狱,却还有一番来由。嘉庆初年,顺天府出了个奇盗“秀才许”。这江洋大盗本是一许姓秀才,无心科举却只好在市井间打抱不平。后来失手杀了调戏良家妇女的高官衙内,被官府通缉。他索性隐姓埋名,做了一个劫富济贫的侠盗。这位秀才许只偷盗官宦人家,得来钱便周济穷人,顺天府尹和九门提督、五城兵马司恨他恨得牙根痒痒。无奈这秀才许来无影去无踪。虽然官府设下重金悬赏,却一直未能将其捉拿归案。 今年山东按察使的女儿出嫁,竟被秀才许盗走了嫁妆。这位按察使大人一怒之下向山东各府县发出通缉悬赏,捉住秀才许的赏金五千两。列为看官想必又要问,秀才许盗了按察使大人家女儿的嫁妆,与刘百润被缉拿入狱有何关系?原来平邑知县是个视财如命,敛财手段一流的贪官墨吏。此人认为秀才许的赏金虽多,但想那秀才许纵横数省,定然武艺高强。这位知县大人虽没有抓秀才许的胆子,却有以抓秀才许为名借机敛财的胆子,而且很大。 那奇盗秀才许生性怪癖,每次犯案都穿一身长袍,骑一头毛驴。平邑知县与师爷商议一番,给县衙的捕快们下了一道令。凡是平邑县穿长袍、骑毛驴、外地口音的过路人一律缉拿。缉拿后知县亲自过堂。其实这过堂只不过是走走过场,只要你肯交五两银子的保金,立即便会被释放。刘百润远赴河南上任,身上穿的不正是一件长袍,骑着的不正是一头毛驴么?这才被县衙捕快缉拿进了平邑县大牢。 大牢的牢头从关押刘百润的牢房前走过,刘百润叫道:“大人,冤枉啊!” 牢头转过头来看着刘百润:“嘿,多新鲜啊?这牢里关着的,个个都说自己冤枉。你也别叫唤了,冤枉不冤枉,明个知县大人一过堂便知分晓。” 牢头见刘百润穿一身长袍,似是有些银子的体面人。又凑近牢门,低声问刘百润道:“我说,你想喝酒不?” 刘百润奇怪牢头为何如此问,便说:“想喝。” “我们这,一壶老白干三两银子,一桌子好菜十两银子。你要是想找几个婊子陪酒,给五十两银子就成。我把你弄内牢房去,你可以搂着婊子慢慢喝。”牢头神神秘秘的对刘百润说。 牢头所说的“内牢”,是专门关押富豪大户的牢房。俗话讲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平邑县的知县是个视财如命之辈,手下人自然也都是些个见了银子不要命的。这平邑大牢里,穷人关外牢,整日吃满是老鼠屎的馊米饭。有钱人则关在内牢。内牢里装修豪华,竟如客栈一般。假如你肯花钱,整日可以吃酒作乐。牢头甚至可以去县城的青楼给你弄几个姑娘陪你。富豪大户犯事,花上点银子上下打点,几天便能放出来,那内牢真活脱脱成了个一应俱全的客栈。再后来,那些个惧内的财主,竟将内牢当成了喝花酒、会情人、赏妓女的一处幽静之所。大牢之内喝花酒、会情人、赏妓女,这真能称得上是一段千古奇闻了。 刘百润囊中仅剩下十两银子,哪舍得吃什么花酒?他摇摇头:“大人好意晚生心领了。” 牢头啐了刘百润一口:“娘的,看着穿着长袍,想不到又是一个穷鬼。” 第二天,知县大人升堂审案。这位知县大人姓吴名德。平邑百姓戏言,这位吴知县生来五行缺德,所以父母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吴德。吴、无同音,所以吴知县到现在也没把生来便缺的德补上。 刘百润和胡九被衙役押上大堂,左右衙役喊了一遍堂威。吴知县又拍了一遍惊堂木,厉声问道:“堂下所押何人?为何不跪?还不速速跪下,报上名来?” 刘百润回答道:“禀知县大人,晚生有秀才功名在身。依照咱大清律法,过堂可以不跪。” 一听刘百润是秀才,吴知县眼前一亮。心说那奇盗秀才许本身就是秀才。堂下这厮竟自己承认自己有秀才功名,看来这次可以好好讹诈他一番了。 刘百润又对吴知县说:“知县大人,我是咱胶东掖县人士,姓刘名百润。边上这位是我雇的牵驴老仆,叫胡九。” 吴知县冷笑道:“我看你不姓刘,而姓许。江洋大盗秀才许就是你吧?你边上那个也不像是什么牵驴老仆,倒像是秀才许的同伙!” 刘百润解释道:“冤枉啊,大人!我是到河南沁阳县赴任的书吏,途经此地,并不知道什么秀才许秀才张的!” 吴知县一听刘百润竟也是公门之人,神色有些缓和。问道:“可有凭证?” 刘百润答道:“有河南沁阳县任用公文一封,可为凭证。” 衙役接过刘百润拿出的公文,递给吴知县。吴知县看了几眼,说道:“恩,好。交十两保金,你们两个人可以走了。” 刘百润身上仅剩下十两银子做赴任的盘缠,要是交了保金怎么去河南赴任?他对吴知县说:“知县大人,既已证明我不是什么江洋大盗,为何还要缴纳保金?” 吴知县笑道:“不交保金,就说明你是秀才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须知公文亦可伪造,我看你手上的任用公文,字迹潦草。那正堂大印盖得更是模模糊糊,谁知道是不是你伪造的?” 吴知县是位雁过拔毛、手里捧把土都想攥出油来的贪官。虽然明知刘百润亦是公门中人,可他仅仅是一名微末书吏。再者河南沁阳离山东平邑远隔千里,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吴知县还是想讹诈刘百润一番。吴知县“不交钱便是贼”的谬论气的刘百润七窍生烟。不过刘百润此时想到了自己先祖在《为官要义》中说的一段话:“为官、做人,需明了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的道理。凡事能忍则忍。”自己已经身在大牢之中,那知县大人便是屋檐,先交了保金出了大牢再细细打算如何再寻盘缠吧。 刘百润想到这里,乖乖的交了十两银子的保金。走出平邑县衙,刘百润已经是身无分文。他抬头看看天,心想都说这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看来今天这话应该反过来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出来。 胡九问刘百润:“东家啊,咱还往河南走么?”
刘百润有些挠头:“我已经是身无分文了,今天的吃食还不知道如何解决呢!容我想想办法。” 胡九虽然话多,却是个实诚人,说道:“东家,你雇毛驴、雇老汉我给你牵驴一共给了三两六钱银子。可那银子是给我那骡马行掌柜的,没经我的手。所以我现在身上也没钱。我看这样吧,你这趟去河南是去当官的。估计去了便会有钱。不如咱先把毛驴卖了,走着去河南,咋样?” 刘百润眼前一亮,对啊,现在自己身边唯一值钱的,便是那头毛驴。不如把毛驴卖了,等到了河南赴任,拿了头个月的俸禄再给胡九让他带着回山东赔骡马行的毛驴。好,就这样办。可刘百润却突然发现,刚才光想着交保金的事情了,毛驴呢? 刘百润问胡九,胡九说:“昨天东家你被打晕,县衙的捕快牵走了毛驴。” 刘百润和胡九到了县衙捕房门前,两名白役正坐在捕班门前的石墩上剔牙。这县衙衙役分三班五等。最上一等是捕头,是一众衙役的头目,总领三班。二等是捕班快手,亦称捕快。负责缉捕人犯、查案取证。三等是坐班皂隶,职责是守卫县衙,升堂时执行杖责。四等是壮班民壮,负责看守监狱。五等便是跟随三班衙役办事的白役。 县衙捕房门口石墩上坐着的这两位,便是衙役中最下一等——白役。刘百润上前问道:“两位公差,可知道我的毛驴去向?” 其中一名白役伸了个懒腰:“奥,你是昨儿捕快老爷们抓进来的那个?这么快就给放了?” 刘百润焦急的回答道:“是,是。知县大人已经过堂放了我们,我们的毛驴不知道被放在那里?” 另一名白役闭着眼睛,手里拿着一根牙签,一边替牙一边朝着捕房西边努了努嘴。刘百润朝着捕房西边看去,只见西边那里正晒着血淋淋的一张驴皮。 刘百润又要开口,剔牙的白役倒是抢先说:“昨个捕快大人们抓你的时候可是费了一番功夫。吃你一头驴算是给捕快大人们打打牙祭。得了,别废话了,赶紧走。再不走当心再将你锁了。” 刘百润闻言只好无奈的与胡九转身离去。刘百润愁眉不展:“这唯一值钱的毛驴也被他们杀了吃了!这可如何是好?也许真是自己今生无缘官场,好容易有个进公门的机会,赴任途中竟然生出这么一出。” 胡九看了看刘百润,知道刘百润已经是没有办法了。他对刘百润说:“东家,我倒是有个法子,保准能让你到河南,还不用花一分钱,只是怕东家你不乐意。” 刘百润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着胡九的手问道:“你有什么好法子,现如今只要能让我到河南赴任,便是走刀山火海我也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