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下)
那是个上元节的晚上,白日里下了雪,晚上圆月当空,宫宴结束后,五世微醺,兴致却甚佳,遂屏退了四下,只带了一名打灯的宫人到‘霜园’里寻梅赏月。 梅树被宫人们修剪的低矮而妩媚,于冬日里映雪而开,绽放出零星却坚韧之美。梅开之景置于冬日而言确实惊艳,但于春夏秋时便景致欠佳了,许是因此,宫人们在霜园中央种下了一株高大的公孙树,独立矮梅丛中,使得霜园于秋日里也有怡人景色。 她就坐在那株落光了叶的公孙树上,雪景映着月色,难得的光亮。灯盏从打灯的宫人手中不受控制的脱落,缓缓地浮置空中,飘向她的方向。 见状宫人大骇,“妖、妖……”翻眼昏死过去。 她提着灯盏轻飘而下,稳稳地落在了五世身前。 五世同样大骇,却毕竟是帝王,镇定之态远胜于宫人,但眉宇却下意识的皱紧。 她挑灯打量起五世的面庞,发现五世紧皱的眉宇,竟毫不怯生,细白的小手抚上他眉心,而后又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学着他的模样皱起眉宇来。 五世身量颀长,对上她的面需要微微低头,她不曾与人交谈过,不知如何开始,想来仿着他的模样总没错,于是便学着他的模样似皱眉、头微低、移步并排站到五世身侧,开了口:“你就是紫微星?” 惊骇她能掌控异术之余,五世也发现了她的举止异常。 良久,未见五世答话,她似是急了,用挨着他那边的胳臂顶了他下,而后仍保持同他一样的姿势说道:“口开!” 口开? 五世向来谋定而后动,故身姿不变,不打算轻举妄动,思量着如何摆脱当下的处境,甚至他以为自己是醉了。 她依旧未等到五世说话,遂更急了,也不再顾念辛苦维持的姿势,转向五世,轻戳五世的唇:“口开!” 开口? 五世思量,眼下之女形如稚儿,无论是人是妖,尚不知其能之深浅,若贸然以硬对之,或唤卫兵惊之,使稚儿癫狂,实为不智之举。 “你是何人?可能听懂我渊国语言?” 见他开口,她终是没忍住,露出了喜笑颜开的表情,瞬间意识到后,又立刻皱回了皱眉模样。 “你就是紫微星?” 紫微星主帝王运,这点五世岂会不知,更甚,前国师曾卜卦言他乃是紫微星降世,可眼下又该如何作答? “我是这里的皇帝,紫微星在那里。”五世指了指天上,七子星正北的那颗星斗。 她侧着头,似懂非懂:“你叫皇帝?” 五世思及解释的话,怕是讲不清楚了,遂点了点头。复道:“你从哪里来?” 他不在乎眼下的稚女姓氏名谁,他更在乎她的来历,如果不是思及她可能听不懂,他会一并问出她此行的目的。 她想了想,答道:“山、山里、林子、水。” 山林里?哪坐山林?渊国?胡国?牧塞? “你可有家人?” 她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然后冥想了很久,甚至不是学他,而是下意识的皱了眉头,最后眨着眼睛看着五世问出:“树是家人?” “树不是家人。”五世尽量使声音听起来和蔼,森林里来,没有家人,他人指使? “可有什么人让你来这里吗?” 她摇摇头:“自己来。” 没人指使,路过?迷路? “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这个她知道,面上立刻显露笑颜,“紫微星住这里。” 又是紫微星?或者说,来这里找他? “紫微星在天上,你可以像方才那样飞上去。”福祸且不知,不过就眼下而言,这稚女显然不知紫微星乃帝皇星一说。
“天上、不在,下来了。”她很笃定,而后又飘置空中,“飞不到。”意思是她飞不到那么高的天上。 很好,又飞了!五世大抵觉得眼前这个不是人了。 “你可见过如你一般会飞的人?”他耐心询问,实则想诱她说出其究竟为何物。 她飘落回地面:“见过一个,不是人。” 五世心中一沉。 “那你和他是一样的了?”他继续诱导。 “不一样,我是树精,他不是。”她不加思索的答道,她是树精,和那只王八精怎么能一样呢? “嘶”五世深吸一口气,虽然已猜到她是妖怪的可能,但听到亲口承认,还是会有不小的惊吓。 不过很快五世便镇定下来,即便眼下的稚女是只树妖,但如此看来应该不太带有恶意,且心智未开,加诸诱导的话,或许还将大有所用。 “你有名字吗?”五世问。 “我叫……”戛然而止,以往在山林里幻化成精的妖怪是何物所化,就称为什么精,但她临走前,老王八曾特地交代她:千万不要轻易告诉任何人你的真身所在。而她现在生根在这宫苑中,虽说不在这间院落,但若是说了,也有可能会被识出。 “我,我没有名字。” 她声音极小,模样也扭捏,五世一看便知她未说实话,他也不揭穿:“你若是树灵所化,生之于木,唤作木生可好?” “木生!”她喃呢出口,眼睛因雀跃变得亮晶晶的,有人给她取名字了! 很久之后,五世方知道她的一节枝杈曾被农人制成孩子玩耍的木剑,彼时她初有灵识,对人之起居十分着迷,着实听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壁脚,故才有了初见时她能听懂人言,但却说话颠儿倒之,后来他也曾问过木生为何要找紫微星,但她却只笑笑,言道:“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