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妓分四等
翌日，子颖寅时未过就被督察婆子叫醒，跟金门买进来的姑娘们一起站在天色微明的小院里听督察婆子讲四艳坊的规矩，随后领着姑娘们去了内设的教坊。 一路上先是经过下人住的役园，而后便是流莺们住的莺燕园，姑娘们立刻以袖掩鼻，谁也受不住那股杂陈艳俗的浓香扑鼻，期间更有鼾声此起彼伏，透出雄性气息和风流后的疲乏，让姑娘们心中一凛，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似是怕吵醒了哪只雄性动物，惹来觊觎，污了身子，毁了一生…… 而后经过幺二妓住的彩燕园，浓香稍淡，鼾声不减…… 再然后是长三妓住的长乐园，草木茂盛，香气怡人，鼾声已微不可闻，却有悲凉的叹息声轻轻击打人的耳膜，撩拨心弦，苦涩难当…… 最后经过的则是四艳坊中最高贵的书寓们住的云芳林，这是一片幽静安逸地林地，其中树木丛生，曲径通幽，只有瑟瑟风声和虫鸟低鸣，偶尔会有清幽的曲调悠然飘来，却是似有还无，十分悠远，令人闻之心旷神怡，不禁魂往…… 到底是身子清白的书寓们住的地方，清静也干净，不染杂尘，不乱人心。 云芳林很大，单单是从边缘路过却也走了近半个时辰，可是这半个时辰却是让姑娘们焦躁的心沉静了下来，不知不觉间淡化了心底里被卖身的悲凉情绪，回首之间，回想起刚刚路过的莺燕园，彩燕园，长乐园，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无论是浓香遮盖下的人体腥臭气，还是鼾声掩盖下的凄苦哭泣声，亦或是那意味深长的悲情叹息，都绝非人生好景，每一个人细品过后便都会对着这片清幽淡雅的云芳林神向往之，暗自下定决心住进来，不然此生毁矣…… 子颖唇边勾笑，于这将散的夜色中尤为冷艳，想来这条路线是四艳坊的督察婆子有意为之，就是要叫这些金门卖进来的姑娘们看清妓女的等级和待遇，让她们明白自己的命数何在，从而竭尽全力成为四艳坊最值钱的摇钱树…… 女子在这里，当真是命如蝼蚁，人如草芥，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是任人践踏，体无完肤…… 唯有这云芳林，或可是践踏他人的所在，不过却也是个一生都难以脱困的牢笼而已，只是这些懵懂的姑娘们不拼了命走进云芳林是不会明白的…… 四艳坊何止是个妓院那么简单，女人背后的买卖就好像这云芳林泥土深处的根茎，悄无声息地生长到四通八达的地步，以至于深入到四国根基…… 若非走投无路，她是真的不想趟这趟浑水…… 走过云芳林便是一堵墙，一堵厚达一尺的墙，墙内便是私设的教坊。 踏进教坊厚重的黑漆银边对开门，便觉眼前一亮，不禁令人惊叹居然在深夜也能有如此宽敞明亮的厅堂——四壁以打磨光滑如镜的乳白色大理石做装饰，边角以五颜六色的轻纱帐堆叠出祥云状来淡化大理石的冰冷生硬，地面却是殷红如血的繁花毛毯，给人以大气雍容之感，让人走在上面无声无息之中，心生轻盈之感，不自觉地连着身段也跟着柔美了起来…… 姑娘们屏气凝神地四下里张望着，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惊艳的灿然神采来，若非督察婆子在一旁看着，怕是会惊呼出声，大赞四艳坊不愧是方域第一大妓院，单单是教坊的一个厅堂就如此富丽堂皇…… 一位梳着彩云髻，身着青花贡缎褙子的********袅袅婷婷地从厅堂正北面的花开富贵屏风后悠然走出，立在众位姑娘面前就好似那风中柳条一般，看似无骨，却是稳中带媚。她扫了一眼姑娘们的脸，轻笑道：“今次这批金门货色还真是不错，有那么两三个看起来出挑的，就不知品性如何，是否好调教。” “这批货吕姨确实花了不少银两，也费了不少心思，不过还要云姨给把把关，看看能不能扒拉出一个合格的书寓来，也好给四艳坊撑撑门面，这眼看着就到夏季花魁争夺赛了，吕姨的意思，可不想再是旧人蝉联的局面，怕让方域的爷们失了兴致呢，至于长三和幺二嘛，就全凭云姨定夺，您的眼光吕姨最是信得过……” 督察婆子一改方才冷厉的面孔，低眉顺眼地跟云姨絮絮念叨着吕姨的交待，言谈中颇为敬重云姨，溢美之言不绝于口，可是却对面前这群刚入门的姑娘们颇多不屑，似是当作货物一般谈论，不给半点尊严，听得姑娘们心中凄然，眼神中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悲愤之色，更有甚者居然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似是不愿屈服，却终究没人敢吭声，怕让云姨看不顺眼，就此失去了做书寓的机会，那样自己的后半生可就都毁了…… 子颖自然也是一样的心思，若是不能在四艳坊当上书寓，日后又如何与自己至爱之人相见？断不能在此地葬送了自己的清白，所以要给点心理暗示才好安全当上书寓…… “都是金门进来的姑娘，长相才艺自是没的说，不然也踏不进金门的门槛子，不过我劝你们收起清高自傲的脾气，虽然都是四艳坊花了千金才买进来的姑娘，那也都是四艳坊用来卖的，身价再高也都是四艳坊给的，所以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四艳坊可不是养千金小姐的地方！就是选拨出来的书寓也须会看眉眼高低，能低眉顺眼地服侍人，有熨贴他人心灵的本事，更莫说是低等级的货色，那是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会服侍人才行……” 云姨一边训诫，一边用她那双微微上挑的美目流转出慑人的光彩，淡淡扫在每个人变幻的脸色上，似是在探寻美人面背后真实的心思，最终却不自觉地把目光定格在子颖的脸上，讶异其美貌的同时，也讶异那双非但看不透彻反会被看穿的眼眸，心中莫名一阵发寒，双股莫名打颤…… 注意到云姨讶异之极的目光，子颖的嘴角微微上翘，眸光柔和了许多，云姨这才稳住了心神，却是再不敢去看子颖的眼睛，心里狐疑这样冰冷而又深邃的眼眸究竟是怎样炼成的，尤其对方还只是一个刚满十六岁的丫头…… 见云姨不敢再直视自己的眼睛，子颖满意地勾起一边嘴角，特意让她的笑容多了几分邪气，却不失柔和，看起来并不令人生厌，反倒更符合青楼女子该有的妖媚，看在那云姨眼中居然又有了几分亲切之感…… 这转瞬之间的眼神变幻让云姨心中惊疑不定，不得不放下身段与那督察婆子耳语起来，询问了子颖的来路和吕姨的态度，心里有了数之后便也恢复了镇定，重新摆出威严之势来训诫姑娘们：“……好了，现在开始考核。舞乐、书画、茶道、品酒，熏香，女红，烹饪，园艺，礼仪，弈棋……共计三十六项，每一项都会考核。” 此言一出，姑娘们面色大变，原本有几分恃才傲物的神色立刻淡若清水，一个个瞪大眼睛的同时也低下了高傲的头，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如何放置，手心里尽是黏腻的冷汗…… 云姨抿嘴一笑，似是对姑娘们的反应很满意，却独独不用正眼去看子颖，只拿余光扫向子颖所在的方位，居然未见子颖有任何异常，混不似其他姑娘那样焦急不安，似是知道接下来她会说什么似的，一副闲适悠然的姿态，似是在看表演。 想到子颖出身于阳神宫，云姨只道是子颖从阳神宫的情报中了解了四艳坊选拨人才的流程，便也心中警醒了一分——这样的人若是委屈了她，怕是不会甘愿出卖阳神宫的情报，若是贸贸然让她污了身子，怕反倒会把四艳坊的情报出卖给嫖客，从而对四艳坊不利，看来这书寓的名头还须考虑留一个给她，可是此次坊主给的书寓名额就只有一个，而且是已经内定了的，这可如何是好？还须仔细盘算一番…… 想来三十六项考核下来，吕姨那边也该核查完了这丫头的来路，若是这丫头却有价值，坊主定然会格外开恩，若是这丫头的来路不对，她不介意给她点苦头尝尝，让她彻底学会做小伏低，低眉顺眼，倒也是棵不错的摇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