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前世之因
月夜如水,如薄凉的白纱轻轻拂过肌肤,不留痕迹地留下一缕寒意…… 子颖打了个寒颤,头脑清明了一些,脚步也稳健了一些,跟随着其他十七名姑娘慢慢走回住处…… 不知道是否她多心,她总觉得这一路上有人在悄然跟随…… 每当她怀疑地抬起头望向黑暗之中的暗影浮动,都会被风吹树叶的婆娑影相搅乱了判断,可是她的发丝在风中飘扬的方向显然与那些树叶晃动的方向稍有不同…… 不是风向变了,而是有两股风…… 子颖不动声色地落后了两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督察婆子见了连忙上前来扶,毕竟子颖一直是各项考核的第二名,日后即便是做不了书寓,那也是幺二之中的翘楚,很容易就靠上个有势力的金主,可是得罪不起的新人呢。 “有人跟踪……” 子颖借故跟督察婆子耳语了几句,便快走了两步,赶上队伍。 回到住处,子颖简单梳洗过后便沉沉睡去,先前品酒考核时喝的酒后劲太大,虽然喝了解酒茶,却还是觉得头脑发昏,身子发软,她已经越发不能支撑,必须好好睡觉,不然一会儿怕是没的睡了呢,毕竟那个跟踪她们的人是高手,四艳坊的护院们不知道捉不捉得住他,也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究竟为何,但左右都是要找这屋子里的姑娘的,想来那督察婆子应该在屋子外面也肯定布置了人手,会闹出动静的…… 就这样想着想着,子颖便沉沉睡去,睡梦中又响起那如潮水般的朝拜声…… “波依教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中洲。圣教主文成武德,万众敬仰,天下归心。” 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身着紫金华服,屹立于山巅之上祭台之旁,山顶的阳光铺洒在她华丽而庄严的圣教主袍服上,折射出万道金光和温润紫芒,犹如不可亵渎的神祗一般,高高在上,威慑八方,抬手间似有翻云覆雨之能,俯仰间似有气吞山河之势,令人不敢直视,更不敢亵渎,只一门心思地顶礼膜拜,便也无人注意到本该盛世华年的圣教主居然形容枯槁,已现风烛残年之像…… 中洲大陆四国分裂千余年,而今一统于波依教之下,作为天下之主的波依教圣教主,非但没有半分傲然喜色,更是一脸灰败颓废。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山下茫茫教徒,芸芸众生,心中无波无澜,犹如一潭死水,没有暗涌,没有激流,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息…… “众生渺渺,天地不仁,唯拜阳神,方得庇佑,除恶务尽,异心可诛,方天厚土,不容杂陈……” 祭神大典有序进行着,护法使者袭月身着一身薄纱青衣,洁净而肃穆,胸前一枚金色的海星形的扣子闪耀着阳光一般刺眼的光辉,使她的面容覆上一层金光,宝相庄严。 袭月眸光凝练,声音悠远,真好似天神派来的使者,教导着山下不计其数的教徒和整个中州的百姓,像是在灌迷魂汤一样,让山下所有的生灵都相信,统一后的中州只有一个神,那就是阳神,只要虔诚参拜,终生信奉,便会得到庇佑和千年乱世不曾有的和平…… 耳朵里充斥着阳神对子民威逼利诱的祭辞,那位圣教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眼皮上丝丝缕缕的褶皱微微颤抖,脸颊上密密麻麻的皱纹却纹丝不动,静谧地好像一个死人,只是鼻翼微微轻颤,似还残留着一口气息,只等这祭神大典一完,她这一生便也完了。 她这一生,信错了不该信的神,爱上了不该爱的人,成就了宏图霸业,却踏上了不归路,以至于连死亡都不能自己做主,连灵魂都要被紧紧束缚,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阳神,这个中洲大陆万民朝拜的滋养万物的大神是这世上最大的骗子!什么解救万民所以要一统中洲,根本是为满足他蚀骨的野心!什么君临天下所以要忘情弃爱,根本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养育之恩当终身相报,根本是为养肥了她这只蠢猪再宰!所谓的神,根本就是个鬼!一个野心勃勃借尸还魂的鬼!真正的欺世盗名! 阳神养育她成人,成就她霸业,为的就是要她这具纯元rou身来继续他的中洲统治,而今四国已灭,中州一统,万民归心,也是时候交出自己了,那便给他好了,也算是报答了他对她的养育之恩,反正这具rou身已是油尽灯枯,自己也已心死久矣,他的阴谋阳谋都不会再缠绕她,她终于解脱了…… 解脱了这一生的爱恨痴缠,真正的自由也许就是身死魂散……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袭月祝祷的声音戛然而止,山下的众生爆出齐刷刷的惊呼声,她睁眼的刹那,只见一缕异常明亮的光线透过袭月的身体绽出一朵喷薄的血花直射而来,直取她颈项! “羿日剑?!是他?!隐锋!” 她喜上眉梢,嘴角含笑,苍老的面容刹那间焕发暮春的光彩,心灵深处的无尽黑暗似被这一缕剑光划破——死前能见他一面也是好的,哪怕他是来杀她,至少证明他心中有她,哪怕是恨,也好…… 可是转瞬之间,心中的黑暗便吞噬了那缕杀气腾腾的光亮——她这一死,阳神岂会罢休?! “快走!”她穷尽力气喊破喉咙,声音沙哑,如残风中的败柳捶打在破瓦之上,让她自己听了都觉得无尽心酸…… “老妖婆!子颖在何处!叫她出来受死!” 还是那一袭白衣,衣角泛着淡淡的金黄,好像和煦一般光彩照人,还是那一柄天下第一利刃,指着她的咽喉,不肯轻易获取她的生命和灵魂,还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疏朗的眉眼,如云般洁白的面颊,如山峰般挺拔的鼻梁,如红霞般温柔的唇…… 只是,他不认得她了。 也好,她这般丑态,怎生叫他认得?还是在他心里留下她当初最美的样子吧…… “子颖……她已经死了。”她了解隐锋的脾气,不给他个满意答复,他不会轻易离开,于是她目光坚定,语气沉稳地说道,“就在这中洲大陆最高峰冠珠峰,就在我脚下这片土地上,你与她各为其主决战生死,中洲百姓众所周知,她胜你负,你守护一生的白皓国归顺了她统领的波依教。只是众人不知,她也受了极重的伤,决战后不久便悄然离世,未免死后好不容易统一的中洲大陆再次陷入混乱割据,所以才秘不发丧,让我这老太婆来李代桃僵,举行这祭神大典,稳定这刚刚一统的江山。” 闻言,隐锋默然不语,连手中的羿日剑也低了几分,眉宇间那抹厉色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哀愁和悔恨…… 就好像当初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此生最爱的人会让他国破家亡一般,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他此生最恨的人会先他一步离世……
那一日决战,就在这山峰之上,他的剑锋终究没有舍得割伤她一寸肌肤,她怎会重伤殒命?反倒是她,毫不留情,痛下杀手,居然使用了‘血泣冰锋’这种同归于尽的狠招,逼得他不得不败! 他狐疑地望着面前鸡皮鹤发形容枯槁的她,想要再度举剑逼问,却见她心忧如焚地喊道:“快走!” 他眼波流动,似是对她此刻的神情有所动容,正欲开口,却在转瞬之间,一股磅礴无匹的阴气就笼罩了整个山顶,鲜红的光晕柔和地拂过面颊,让人立时周身麻木,动弹不得…… “晚了,阳神来了……” 她露出了哀痛的神色,似峭壁上被风摧折的一根枯藤跌落谷底般无望。 不知为何,他不忍看到她这样哀戚的神色,心中莫名一痛,眉头紧锁,只是此刻身体不能动弹,根本无心深究这心痛感的缘由,只能屏息凝神,把体内所有的能量汇聚一处,准备冲破这突如其来的“牢笼”! “哈哈哈……好一场相爱相杀的情感大戏,果真没有叫我失望!精彩的很啊!子颖,你真是可笑又可怜!到了此刻居然没了说出实情的胆气,当日决战你虽对他痛下杀手,却也事后用‘血盈青华’这一招救回了他的命,因此耗尽精血从而丢了绝世姿容,变成而今这般老态,他却连现下的你都已经认不出来了,你为他付出青春年华,他却来取你性命,一头青丝只换得一缕剑锋,这就是你们之间那所谓的真爱吗?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阳神的话如惊雷一般炸开了隐锋的脑袋,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对面那个苍老到每一处肌肤都爬满密密麻麻的皱纹的老妪,摇头,不住地摇头,双眸中闪动着复杂而幽暗的光芒,心头说不上是喜是悲是痛是怒是愁苦是困惑——那日决战,她居然先以‘血泣冰锋’杀了他而后再以青春年华为代价用‘血盈青华’救了他?!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最不忍就是见到隐锋这样痛苦到几近疯狂的神情,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顺着面颊上的皱纹缓缓而下,随即猛然睁开血色双眸,怒视上方苍穹,怒声喝道:“阳神,你卑鄙!你养我教我扶我到这至高无上的教主之位不过就是为了今日夺得我的rou身来装你那龌龊至极的灵魂!哼!就是这副老妪的皮囊,今日你也休想夺舍!” 言毕,她单薄如柳的身体猛然间向前一倾,隐锋手中不曾收回的羿日剑便穿透了她的身体,冰冷的血液染红了她身上的圣教主袍服,慢慢结成血色冰晶,在光线的折射下释放出生命最后的华彩,遮掩了她苍老的皮囊,衬托了她惨然一笑,犹如风中落英无声入水的那一刻,凋零殆尽…… “不!” 隐锋嘶吼至哑,剑锋一出,生命已逝,无可挽回,只剩下那抹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