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村里来了个年轻人(四)
当天夜里,很多人走进了年轻人的住处,聊了许久直到半夜,很多人听完了那个故事之后的故事。 故事后面的故事并不是美丽乡村建设的童话,而是夹杂着背叛、动摇、年轻人的愤怒、狂,以及那么一段没有结果的、被摧残的发生在农村的懵懂的。 这一切共同构成了昨天的愤怒,对进步的怀疑,对正义的进步之间的矛盾的不解。 批评与教育和交流之后,陈健bī)着他写了检讨。 第二天的会议一开始,海浪便先做了检讨,将昨天的问题定为个人脾气发作和个人狂。 超半数的人很自然地接受了年轻人的道歉,这也意味着合作之后土地问题已经不可能再拖下去了,今天的会议上必须得到解决和表决。 如果只谈所谓进步发展不谈公平正义,陈健相信用不了十年这里坐着的人将不再会有海浪这样的年轻人,那样的墨党可以直接改名为大型资本集团了。 如果今天的会议不把整个问题说清楚,党内分裂也就是近在咫尺的事,即便还可以极力弥合成一个党派,但必然是貌合神离。 海浪在做了检讨后,继续昨天的内容,提出了三个问题。 “一,在不触及土地所有权的况下,我们凭什么能够获得佃农、小自耕农的支持?我们在农村怎么立足?我们讲道理和人家有土地,正常人会听谁的?” “二,合作的话,有没有可能用闽郡议事会的所有制基础,变更土地所有权问题?” “三,如果合作并且要解决土地问题,是否有可cāo)作?假使我们为了维护佃户的利益,暂时采取确保佃权的强制政策,这其中的建立在我们基础上的逻辑在哪?” 比起昨天的巨大火气下无意中挑动内部分裂的那些话,这三个问题问的很现实,至少是个解决问题的态度。 陈健在申请发言后,会议主持按照陈健的申请,宣布以下内容需要绝对保密。 他没有从第一条谈起,那是细节。 也没有从第二条谈起,那是第一条的基础。 所以只从第三天的可行谈起,有可行然后才有讨论前面两条的必要。 “昨天的会议上,咱们已经谈到了闽城的议事会的阶层构成问题,这是个很关键的问题。” “只有权力机关的所有者,和土地的所有者不是同一批人,才有变革的基础。” “政权所有者和土地所有者不是一批人,所以咱们今天才能讨论变革和合作,否则的话今天的主题就是如何起义了。” “其次,既然选择了和闽城的议事会合作,那么基调就必然是所有权制度不变,而只是所有权转移。” “换句话说,我们在农村搞土地全民所有制,那是触及了闽城议事会的所有权基础,他们不会同意。” “我们在农村搞所有权变更,从地主手中转移到失地者或是佃户手中,那是在认同私有制的基础上进行的转移,没有触动闽城议事会的所有权基础,他们可能不心,但不会反对。” “闽城的人同意与否,对我们来说意义重大。决定了我们是拉他们打击旧势力?还是旧势力拉他们打我们。这是三角形,不是你长我短的线段。” “那么我们先做一个假设,用强制减租减息后分期赎买的政策完成转移,是否有可cāo)作?又是否可以得到闽城市民阶层的支持而不仅仅是不反对?” “这个假设的前提,是减租减息政策可以执行。减租减息政策可以执行的前提,是闽城议事会里食利地主不多,政策经过我们的舆论宣传可以在议事会上通过。但具体cāo)作的前提,是我们党有枪有人有组织,可以深入到农村将政策落实下去,甚至可以用强制的手段落实,同时又不用担心闽城的那些人在背后给我们捅刀子。” “继续这个分期赎买的假设,怎么才能让地主可以接受、虽然不同意又不得不捏着鼻子接受的同时,又不会剧烈反对?” “我想,现在是有这个条件的。” “现在,我们不从党派的角度考虑,单单从我们是一个巨大的资本集团的角度来考虑,看看社会资本是否愿意加入到这场农村的资本主义改造当中?” “投资的回报率要普遍高于利息,才能让大量的资本涌入这种投资。” “强制的减租减息,会让食利地主从利息上的所得锐减,他们肯定要反对。但是我们可以联合佃农、闽城的资本家,一同来对抗他们的不满。” “就现在而言,就算不依靠佃农和小自耕农,闽城的资本力量也是占据优势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充当的是资本的打手,帮着资本完成农村的改造。” “但是,不要忘了……我们不是一穷二白的党,从资本的角度看,我们是靠着油、碱、玻璃、造船、纺织机械、大荒城纺织品、望北城的香料等,在全国和欧洲吸取利润的巨型资本集团。资本可以涉足的地方,我们也有竞争力,只不过我们要的未必是那么多的利润。” “减租减息之后,资本可以租赁土地,我们凭什么不可以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一个闽郡最大的土地资本家呢?依照我们的方式,进行农村的变革、延伸我们的触角、发展我们的力量,调控农村的人口流动和对外移民,这都是可以cāo)作的。” “在强制的减租减息之后,我们在农村站稳脚跟之后、在农村获得了威信和信任之后,下一步如果我们继续与闽郡议事会合作,五年后我们的政策就更容易获得通过。” “假使五年后我们还不和闽城的议事会翻脸,并且争取到了农村参与政治和票权变革,我们可以获得多数票。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走下一步,用分期赎买的方式或是建立共耕社、或是建立合作社、亦或扶植一部分富裕农民成为富裕自耕农。” “这种分期赎买的钱,从哪出?我们出不出得起?减租减息的利息,减到什么程度,才能让食利地主不至于全都联合起来不计成本的反对?又能让佃农租赁土地之后获得足够的盈余和积累?” 陈健敲了一下木桌,笑道:“农村租佃体系的高利贷有多可怕,你们也听说了。但我个人认为,将利息减到年利率百分之二十,对咱们来说就是巨大的成功。” 众人听到百分之二十这个说法,纷纷皱眉。 如果是百分之二十的年利率,食利地主肯定极为不满,但考虑到墨党的枪和闽城市民议会的支持,舍了家命反抗的倒也不会太多。 但是百分之二十的年利率,对于那些佃农来说,还是有些太高。墨党手中是有钱的,如果能够建立起基层组织,倒是可以提供小额贷款。然而墨党花钱的地方也太多,将大笔的资金流入分散的农村,从长期发展的角度来看并不合算。 百分之二十,是墨党在农村建立基层组织之后,为了有效促进减租减息活动而建立的农村贷款的利息底线,只能起到一个政策强制之外的促进作用。想要盘活农村,地主手中的资金也必须参与流动。 钱动起来才是资本。 等到众人小声讨论之后,陈健又道:“这百分之二十的利息,其实是个骗局。看上去有百分之二十,但实际上长期算下来,相对于从前的百分之二十,并不一样。” “首先,你们注意到,这几年的东西越来越贵,物价在逐渐上涨。只不过涨的有些慢,很多人没有察觉到,尤其是在一些封闭的农村,他们还没有这样敏感,地主们也不会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物价上涨的原因是什么?闽城每年出口大量的货物,换回大批的白银。南洋公司走私方向的西班牙殖民地,是白银产地;咱们这里原本就低于欧洲的物价,导致了大量的白银朝这边流动;闽城发展带来的全国各地的资金,也都汇聚到了这边。”
“白银多了。” “期货交易所、股票交易所、银行等地,每天产生大量的投机行为,很多人靠着投机生活。” “白银就算没多,投机也会上涨。” “既是真的多了,又是投机导致的涨价,东西生产的速度能不能追上白银增加和贬值的速度?暂时来看,在闽城是追不上的。” “一枚银币,放在三十年前,给他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他会选择借贷。” “一枚银币,放在现在的闽城,给他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他会犹豫。这需要看看有没有好的投资方向。” “一枚银币,放在现在的闽城,给他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但是贷款期为十年,他肯定会反对。” “为什么都是百分之二十,会有不同的选择?抛开收益率的问题,现在一枚银币能买到的粮食,会和照着白银继续往这边流淌的趋势的十年后所买的粮食一样多吗?” “物价上涨、经营的利润增加、利息却被咱们bī)着保持在百分之二十,农村的钱会往哪走?” “是继续贷款食利?还是选择自主经营、雇佣农业雇工、改良土地?尤其是在原材料和粮价上涨的况下。” “这是温水煮青蛙,不可能一下子那些人都明白过来,但整体流向在引导之下,肯定是朝这个方向走的。” “我们必须清楚,佃农和小农,只是我们的同路人,但最终的农业雇工才是我们真正的基本盘,大土地雇工制距离集体农场只有一步之遥。” “这其中产生的大量将来被强制退佃的、或是逐利导致的退佃的佃农,一部分可以转化为农业雇工,另一部分我们可以将工作的重点放在大荒城的移民方向上。” “大荒城已经建设了许久,有了足够的基础和粮食储备,可以支撑批量移民。” “从盈利的角度看,欧洲现在的物价也随着白银增多而暴涨,如果欧洲打起来粮价还是要涨,大荒城距离欧洲更近运输起来成本也比这边低,大荒城内部纸钞体系又可以保证我们获取欧洲的白银。” “我们在大荒城的投资——终于可以说是到了有回报的时候了,而不再是个无底洞。那么我们预算起来总是感觉不够的党产,就可以投入更多到移民当中。既可以缓解失地压力,又可以继续盈利反过来支持我们在这边的各项工作。” “假使五年后,我们在农村的政策获得了大量的底层支持,一部分食利地主已经转为自主经营,那么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将那些残余的守旧保守的地主用半强制的手段bī)他们走入资本体系中。” “强制赎买,给点利息分期支付,看上去咱们也听讲道理,实际上物价在上涨,以白银为货币,那点利息能不能追上物价上涨的速度也很难说。” “五年、十年后假使我们的科学与实用技术研究取得了突破,或是在冶金矿产方面有了根基准备继续投资,那就可以让被赎买者有一定的优先权,或者强制用股息当钱来赎买——我们不给现钱,给了现钱鬼知道他们会投到哪去,我们强制给股票,反正我们的钱也得往公司里投,顺带还能bī)着他们走入资本主义的体系。” “我们的目标是租佃利息人控制体系解体。农村要么是自耕农、要么是资本经营的农场、要么是我们党产赎买的合作社土地。” “也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破解那些听起来愤怒的故事。否则的话,靠着正义,谁又能保持永远的正义感?又有多少人会纯粹为了正义去做拯救者?” “当然,到时候新体系下可能会有别样的悲惨的故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也是未来要解决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