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晓残明 第七章:宿命三问,落魄神灵
徐雨晴淡淡笑了,目里清淡如秋峡:“杨公子所答虽是道,然非我理,不解我道,终归有些差强。” “果然吗?”杨晟不以为异,现了然色,“停于表浅,我认定道理还是差了些许。” 徐雨晴微微愕然,随即摇头:“人皆有路,或高或低,无对无错;人皆合道,或多或少,无全无缺,那差强只是我问之抱憾差强。杨公子何必作妄自菲薄?” “他这可不是妄自菲薄,只是他自看的极清晰罢了,”公子涒忽而插入,忽而又问,“我也欲听听这题,不知徐仙子可否赐教?” “自然可以。”徐雨晴道,淡淡一笑,“这题说来也简单,问的是何谓之宿命?” 公子涒怔了证,倒不因这题难得回答,反是因这题简单至极。莫说是修行中人,有些阅历的凡俗人也可以回答出,只是细细思也难,凡简单问题简单到了极致就难了,特别是这简单一问徐雨晴而今也找不出无可逆驳答。 公子涒神色稍正:“宿命为天命,天定之命,本来之命,万事以来脱扯,万化以来扰心。” “论最烦万事万务,杂杂乱乱,繁繁缛缛,若能无人约束,又无人摆布就是脱离了。天命我为,宿命我为,不论是蝼蚁求生,还是修行求长生,本质并未区别。所谓世间之诸多,若要来问,宿命罢了。” “其实我就喜偷闲,”公子涒忽而转笑道,不经心,“莫要理会我说的,只道是我给自己找个懒着的理由罢了。可惜就不知可否能解徐仙子之惑了?” 徐雨晴笑了笑:“天地所有,均是宿命,这答案倒是让人豁然开朗,可惜离我所需还是差些。” “那我无法了,”公子涒摊手无奈,忽而转问万易,“若不你来答吧。” 万易静默边上许久,忽而闻公子涒推脱,抬起头来,笑声说道:“你们若不清楚,遑论于我?你之宿命,非我宿命,我之宿命,非他宿命,想得到徐道友合乎己道答道,只怕很难。” “无妨事,当同辈间坐而论道是了,”公子涒怂恿,“若突破四境之坎,终归也要寻道。” 万易笑笑,更确定公子涒并非寻常。修行之难何艰?公子涒平平淡淡说出四境而寻道劫,自信与底蕴都不容小觑了。若平常散修,只怕连名目也叫不出。 见徐雨晴,杨晟等人都有好奇之色,万易推脱不过,轻笑了笑,道:“我只觉得能挣脱的就不是宿命了。 此言一出,几人惊愕。只是片刻又露若有所思神色,徐雨晴眼里闪过异彩。 “我曾听一位前辈说:因果如丝,盘结为绳,顺时光而下,以世事叠进,因果无穷,千变万化,却终在网内,跳不出绳索外,此宿命;首尾想接,生生不息,此循环;而层层反复,段段相临,或者为轮回。 人可变,事可消,因果可轮转,却归于宿命,成昔日轮回。如花开花落,年年如一,千百年后,花常绽放,与往昔无别,却非从前之花,及为轮回。”万易笑了笑,“所谓宿命,就是磨灭了时光,失去了一切,穷尽一生打破束缚,结果却回到原点。” 几人默然,宿命者,身受缚,道无常,喜恨不由己,可谓悲哀。只是谈及了宿命,所有人想到都是命为束缚,只为打破宿命,却不知宿命打破,便不再称为宿命。 因为悲凉,所以悲凉;因为无奈,所以无奈。 片刻以后,徐雨晴眸间漪涟一闪:“万道友多给答案我很满意,此乃第一问之答,今尚有第二问,第三问,不知道友可否解惑?” “徐道友可否先言明,何来此问?” 徐雨晴一顿,沉吟片段,嫣然一笑,如若花朝摇影,月夜倾倾,使得亭榭景致失了颜色:“也不算隐秘,道友既然想听,在下说出来也罢。” “世有怪人,衣衫褴褛,痴痴傻傻,见人则问:汝可有命。曰无,身死,曰有,自此便终身郁卒。” “世有禁区,有女素衣,身姿朦胧,终岁只见背影。有人奇之,求女转身,无果。后闻,非女不愿,然女仅剩背影,正相毁于亘古前。” “世有屏风,正刻肖像,相望孽劫,反有三问,幽冥道途。曾有笑而疯,哭而癫,一影摇摇误平生,三回问问归寂冥。无缘者寻,一生错过。” 公子涒初还笑吟吟听着。然越听笑容就愈隐没一分,直到最后看徐雨晴目光深沉而探究,眼眸极度晦暗:侧面看来,又仿佛黑洞,吞噬光线,扭曲万物。 隐晦阴寒气息又出现了。万易眼底幽蓝一闪而过,随即依旧是那温文疏离,浅笑如画。 “不知这个由来道友可满意了?”徐雨晴轻轻叹结束,笑依然,恍不识,只是神色中间竟也有分隐绰朦胧,相反是最后几言,有些被忽略了。 “自然满意。我从前还怀疑这是同道想机缘想得疯了,杜撰出来,传个念想,不想竟然确有其事。”公子涒笑了笑,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徐雨晴澹然自若,也无巧辩:“涒公子说笑了。只是万道友说过的可还作数吗?” “自然。”万易点头答道,抬头见徐雨晴美目盈盈迷,有湖明镜,来雾茫胧;有花绚烂,光落迷眼,分明道是近在眼前,中间又是另有千秋。 万易暗一凛,面上却笑道:“徐道友请问。” “好,”徐雨晴笑魇嫣然,“那我便问第二问了:何为宿命?” 不仅是万易,公子涒,杨晟也是一怔。 万易稍微思索片刻,终于答道:“有看往昔,时光滚滚,只见唯一磅礴;下望今后,溪流纵横,交杂如树分岔。下看为因果,上望即宿命。” 徐雨晴听而略沉默,片刻终问:“何解?” “自上,昔日唯一,自下,将来无垠。安知此时唯一非未来之无垠,多种庞杂,终归一途;彼时万道,来时有命,此宿命。”万易望向天空,极光迷乱,辰夜暮色,奈何欲见微茫,终不可见。 “何为宿命?”徐雨晴再问。 “第三问?”万易低垂目光,轻轻问道。 只是不待徐雨晴回答,万易先已自言道:“你这第三问,我若已经确定了,也就不必蒙茫了。” “世间万般乱,天无情有劫,地无情有灾,人无情因果乱。只是若网之结称宿命,我之劫则为执念,人生,执生,人死,执不灭,人有情,无边,人无情,也长久。只是你要答案,我也只能给到这里。” 徐雨晴问:“执如宿命,还是执带往宿命?” “无可解。”万易答道,简略至极。 “无解安知走过宿命还是入了宿命?”徐雨晴秀眉微皱,清淡泛出波澜,有些争锋相对。 “自以为走出宿命,或者走入宿命。” 两人忽而停了,最终徐雨晴微摇头:“可惜你之道还是稍偏了一筹,与我所寻有些不符。” 万易笑笑不答,他自己都走不清晰,何须辩驳? “不过你若成了,或许是也不一定。”徐雨晴忽而道,有些说不出道不明,隐隐有期盼,“我今后不会再问旁人了。老一辈回答里都有了自身道的印记,至于同我一代:只怕也无人能回答更深。” 万易轻轻一笑,目光幽深:“只要你能等。” 此时猛然有巴掌拍响,把两人之神唤回榭中,只见公子涒调侃笑道:“还有人在呢!你们两注意下场合,别这么难舍难分!” 徐雨晴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确突兀了。偏偏公子涒说得暧昧,徐雨晴不由有些脸薄。 好在公子涒没紧抓不放,转头一肃:“你们见解都是深刻,我平日倒还得意,今日却发现差得远了。我初始原本还存了玩闹心态,请教两位来历?” “涒公子言重了,”见公子涒平铺坦然,徐雨晴道,“在下浩殇琉玥弟子,能经涒公子引荐,解了一直以来一个心结,说来还须感激涒公子才是。” “艮洲琉玥?”公子涒显然愣了一下,“琉玥殿紫宸仙子云曦和徐道友是什么关系?” “正是师姐。”徐雨晴微微一笑。 “徐道友道行不低于紫宸仙子吧,”公子涒目光一暗,意味深长,“我却是从未听过琉玥殿有你位同辈人。你若欲和紫宸一争长短,紫宸未必做的上琉玥圣女。”
“涒公子误会了,”徐雨晴淡淡说道,“家师只算是半个琉玥殿之人,况且那琉玥圣女之位,也不是人人都有兴趣的,谁喜欢便谁拿去好了。” 公子涒多看了徐雨晴,阴晦点出:“有些位置可不是你不想要就能撇开得。” 说完他也没有再说了,望向万易。 “我可没什么大背景,孤家寡人,做个天地间零散,”万易自然说道,忽而轻轻一笑,“如果定要来说,我也算医塔中人。” 不仅是公子涒,杨晟,徐雨晴都有愕愣。公子涒隐隐现出有趣神色,好容易碰上有意思的人,不想尽尽是不见经传人物。注意到公子涒神色,万易眼底幽芒一冷,只是待公子涒看来又挂上轻风浅笑。 “我若说我和我堂弟是散修也没有人信,”公子涒打趣,却已堵住,“不过我们身份有些麻烦,不能坦诚说,还请恕罪。不过以后若有机会你们也可能知道不定。” 虽容易惹不喜,但公子涒先明确了,说什么反不近人情了。况且修行界里本来就极复杂,倒也不怪。 乍有嘈杂响起,杂了女子不满嚷嚷,瞥见热闹人窃私语,公子涒皱眉,暗恼恨适才来疾了,又当不谈甚机密,居然没有打开隔音禁制,而此时扰了兴致却已晚了。 “凭什么不放我们进去?欺人太甚!真当你们是什么人物了……”妇人撒泼,大声质问。 来人愈多,聆风阁掌柜面色发冷了,妇人身边有青年怯怯劝道:“大师姐,若不,算了?” “算了什么?好容易从那未开化之地出了,还带出了个拖油瓶子,”妇子叨叨耍横,满是不屑,“我管你是什么背景,我既然到了,都给我靠边来……” “把这位夫人请回去,我们聆风阁没有甚背景,但给居延长老一说法还是给得起的。”聆风掌柜冷眼旁观女人被拖走,这种不识天高地厚,出自一亩三分地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的他见的多了,任由女子沿路叫骂,引得路人侧目,多有嘲讽之意。 公子涒微微皱眉,杨晟嘴微开合,像是提醒了什么,公子涒不由摇头,打开隔音阵法,不再理会。 万易不经心转头,遥遥隔着阵法,竟然望见分莫名熟识,然而不待思量,重归于浑沌。只是他隐隐觉得不对,至于再往后说,公子涒等谈笑风生些无关紧要话题,某些修行之论,万易都有些凝聚不得心神。 到底有那里不对?万易手指轻叩,有些迷茫,直至忽然间他脑海一蒙,乍然站起身来,公子涒等被万易吓了一惊,正待问,万易轻声笑了,莫名幽冷。 “我碰上了熟人,有些事须处理,今日只能失陪了。”万易也不多言,行迹有些匆匆。公子涒愣了一下,但随即也未阻止,任由万易去了。 万易追出仙坊,完全放开行迹。他明明速度不快,偏生带种诡异,看不清他步伐。万易只是不曾想到,祖地崩塌,空间陨落,祖灵居然还不死,甚至出来夺舍了人身,适才碰上,又蒙蔽万易感知,生生把万易错弄过去。 追亡万里,不见踪影。万易露出幽冷笑,这祖灵跑得倒快,可惜了这机会。这个存在不知几许载的意志,下次再见杀它就难了。 不过万易忽然也笑了。祖灵修得神道,神者,天地为身,护佑万灵;高瞻在上,不困情欲,如今那祖灵夺舍了修者身躯,跌落凡尘,染了污秽,还能称之为神否?那倾了玄族举族心念之神灵已逝,而今不过区区独有意志的寻常修行者罢了。 万年之道,付之一炬;困于人身,倒也落魄。 万易再回仙城时,公子涒等人均已分道扬镳,只是聆风阁里先前那掌柜竟然存了物件,万易取来,竟是公子涒留下之联络,万易眼底幽暗,果然公子涒对自己着了兴趣,可惜孰为玩子孰为幕后却两说了。 恰巧传送阵法也稳固了,万易离得也无流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