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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厅堂口守着一人,年近五旬,头戴圆帽,手提一把鬼头大刀,有几个锦衣高手冲破教徒们的防线,扑近厅堂,却在此人的面前一愁莫展,再也进不了一步。

    厅内聚着三男一女,中间是一对中年夫妇,男的穿天蓝色儒衫,面目白净斯文,目光深邃,神态从容。他便是中兴福烈帝徐鸿儒的儿子徐俊鸣,现为闻香教的副教主。他身旁的是他的妻子飞龙仙子彭笑雪,徐夫人个头高大健壮,面孔却生得十分娇巧秀美。

    另外二人,年纪大的五十来岁,一袭碳灰长袍,脸上皱纹纵横,老气横秋。与其不离左右的是个四十挂零的汉子,面如银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目光逡巡不定,神色紧张。

    这时,守在厅口的圆帽老者闪进来大声道:“教主、夫人,你们快走吧,外面顶不住啦。”随他进来的还有一人,竟是与古大成一同杀人开门的那个车轴汉子,此人手提的三尖两刃刀上还凝着守夜人的鲜血。

    “钱义士,为何不见古兄弟?”徐俊鸣担心地询问道。车轴汉子先是一愣,随即换作一副悲愤神情道:“徐教主,我们俩刚从屋里出来,就撞上了锦衣卫,大成他猝不及防,给他们害了。徐教主,蒋兄,咱们怎么办?”他的目光望了望徐俊鸣,又很快移到了灰袍老者身上。

    徐俊鸣朝圆帽老者道:“谢堂主,你快带这几位义军兄弟,从后边的暗道走。”接着冲灰袍老者及银盆脸汉子抱拳道:“蒋、刘两位贵使,请回禀闯王,一切均按咱们昨日的协议行事,几位多保重,请上路吧。”

    灰袍老者神情踌躇的问道:“徐教主,不如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吧,我等可以护送贤夫妇脱离险境。”

    彭笑雪也急切的催促道:“是啊,俊鸣,我看你还是同蒋、刘二位先走一步,我在这儿抵挡一阵。”

    徐俊鸣当机立断道:“不要再争了,谢堂主,你立刻带义军使者离开。笑雪,你跟我到外面看看,鹰爪子来得不是很多,我们并非毫无胜望,而且我已经派人去联络左近的教众驰援,扭转危局还是大有希望的。”

    闻香教晋北分舵舵主谢君佐,心里头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他惦念着在前面跟朝廷鹰犬浴血厮杀的兄弟们。怎奈上命难违,而且暗道口只有他和副舵主马脸管家知道。无奈万般只得招呼蒋、刘、钱三人跟着自已,从侧门出了厅堂。

    几乎同时,三具血rou模糊的教徒尸体被掼进厅堂,紧接着闯进来四个人,锦衣佥事董邦宪,双手叉腰,神情昂奋,脑海之中不断地闪现着大功告成之后,自己将要得到的荣耀和皇帝的赏赐。他的身旁是两大保镖之一的血流星敖尘。另外二人则是名列锦衣卫十三太保中的两位,黑胖子边世宜,方脸汉田云横。

    徐夫人面凝冷笑和卑夷,打腰间拽出一条鸭卵粗细的软藤枪,腕子一抖,枪杆绕在手臂上,手握枪尖下部,厉声道:“鹰爪子来得正好,姑奶奶手痒得很,哪个先来受死?”

    半年前刚从旗手卫调入锦衣卫的田云横,急欲一显身手,扬名立万,可眼角瞥见比自己官大一级的边世宜震拐出场,只好含忍退让。心忖:让他先上也好,一看便知这个娘们不是个善茬口,瞧准她的武功家数再动手不迟。

    “妖妇,休要猖狂,看本千户如何取尔狗命!”边世宜咆哮着,手中羊角拐荡起一阵飙风,当头砸下。

    徐夫人轻蔑地哼了一声,斜跨一步,避过拐头,软藤枪蛇电而出,上射哽嗓,中刺胸肋,下扎腹股。边世宜一惊,急施“转身崩心拐”化去对方凌厉攻势,拐把一竖,拐尖朝前,一记毒辣凶狠的“破阴拐”猝然施出。

    徐夫人身形弹起三尺,枪走棍式,连发“玉女穿梭”、“火驹奔川”两招,刚猛强攻。黑胖子心生怯意,连退两步,惶惧中使出杀手绝技“暗箭穿心”,一刹时,阴风嘶啸,拐影重重。此招既刁又狠,急切间徐夫人还真没有好的破解方法,只得撤枪疾退,失了先机。

    锦衣千户边世宜见自已的绝招奏效,得理不饶人,猛抢两步,便欲发出夺命杀招“顺势掏心”。满以为拐至人亡,却不料徐夫人突施奇招,身子的溜一转,软藤枪当作绳镖、软鞭用,一式“乌龙进洞”枪从双腿之间向后甩刺,疾狠奇诡。

    边世宜一怔之下,惊见一点寒星扑面飞来,骇然狂叫,马步牢扎,上身后仰,来了个漂亮的铁板桥,以为可以逃过此劫。又哪知徐夫人这招不过是虚晃一枪,电光石火中已收枪起身反臂抽击。此一招变化得太奇太快,甭说当局者边世宜,就连旁观的田云横也没能想到,待他发觉险情,挺刀来援,已经迟了半步。

    “啪……”接着就是喀嚓嚓几声闷响,黑胖子的肋骨断了三根,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口角鼻孔溢出血沫子,昏死过去。还是徐夫人为抵御田云横那把来势凶猛的双手带,回撤了三成后劲自保,否则的话,这位锦衣千户早已见了阎王。

    血流星敖尘提醒道:“田副千户多加小心,这娘们是银龙枪王的传人。”田云横当然听说过银龙枪王彭大华的威名,更不敢大意分毫,出手则是守多攻少。

    徐夫人彭笑雪果真就是彭大华的独生爱女,六年前,银龙枪王参加了侠义道剿灭血手会的联合行动,激战中受了严重的内伤。不料在归家的途中,遭到来历不明的杀手伏击,不幸丧生。彭笑雪亦被那伙人追杀,幸遇四处秘密传教的徐俊鸣和总护法酆九叙的搭救,才免遭毒手。遂栖身该教,并与徐俊鸣两情相悦,结为连理。由于丈夫的武功不是很高,又是朝廷缉拿的要犯,故而徐俊鸣每次离开总舵,彭笑雪都亲随左右,以防不测。

    田云横的攻势虽不甚猛,防御却是极为严密,彭笑雪连攻数招,都无功而退,心知遇到了强劲对手,胜负逆料。

    董邦宪邀功心切,手指徐俊鸣,冲身旁的保镖敖尘道:“老敖,我看那个书呆子八成就是教匪的头儿,你去把他逮住,咱们就大功告成了。”血流星点头缓步逼向徐俊鸣,傲慢道:“书呆子,识相的就乖乖地束手就缚,以免遭皮rou之苦。”

    徐俊鸣面无惧色,不退反进,手中已多了一对护身短刀,从容道:“鹰犬,来吧,徐某舍命相陪,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好啦!”

    敖尘面凝酷笑,恶毒道:“嘿嘿,这可是你自找的,休怪敖某手下无情了!”说着话亮出了他的成名兵器血流星。八尺长的铁链,两端系着两只婴儿头大小的锤头,上现布着数十个锋利的牙刺,不用说让它砸着,就是划着一点,也得皮rou皆烂。不知有多少好手惨死在这件歹毒的兵器下,才给敖尘换来这个血流星的名号。而以徐俊鸣的身手与如此强悍的敌手对阵,其处境之险恶就不言而喻了。徐夫人也意识到丈夫的境遇不妙,未免分心,给转守为攻的田云横压在了下风。

    好在此时铁扇管家突入厅堂,见教主危急,便要赶来援手。徐俊鸣咬牙支撑道:“先收拾那个当官的。”马脸管家一愣之下,已明白了教主的用意。折身扑向正扬扬得意的董邦宪。

    这位董佥事可是草包一个,见状吓得连呼救命,几步逃到敖尘的身旁,害得血流星束手束脚,无法施展,反被铁扇管家和徐俊鸣迫得手忙脚乱,叫苦不迭。彭笑雪见丈夫转危为钱,精神大振,奋起反击。田云横只好抱元守一,以保自身无虞。

    再说那位谢堂主领着三位使者,匆匆穿行在长廊之上。没走多远,灰袍人回头瞅瞅四下里没人,冲钱、刘二人一丢眼色。车轴汉子的三尖两刃刀,银盆脸的透甲长锥,照着谢堂主的后脑、背心,狂劈恶戳。

    谢君佐一心只想着快点把义军使者和家眷送下暗道,好回去与锦衣卫拼个鱼死网破。万没料到变生肘腋,仗着他武功卓绝,生生避开了车轴汉子的致命一刀,肋下则被透甲长锥戳中,血如泉涌。瞠目出刀,武功较差的银盆脸额头被划中,血流盈面。

    灰袍蒋邑的三环珠索骤展,绞住了谢君佐的鬼头大刀。车轴汉子乘机一刀斫在圆帽老者的右肩,入rou及骨。谢堂主大叫一声,鬼头刀坠地。与此同时,面门上又着了灰袍人的一记摔碑手,尸身栽倒。车轴汉子恐其不死,抢上去又一刀刺入他的心窝。

    恰在此时,徐夫人的侍女云湘,带着六七名妇女和孩子从侧院出来,本打算与他们会合后,一同从后花园的暗道撤走。目睹惨状,妇孺们失声尖叫,谢堂主的妻子不顾一切地扑向丈夫的尸身。然而,等待她的却是恶魔钱登的钢刀,刀光血影中,妇人哀鸣一声,芳魂追随夫君而去。云湘的武功并不弱,却给银盆脸死死缠住。再看北镇抚司牢头出身的钱登,怪嚎一声,突入妇孺群中,三尖两刃刀狂挥,接二连三的哀鸣惨叫,裂人心肺。

    心神大乱的云湘,被银盆脸的长锥连连刺中,终于不支倒地,带着满腔的悲忿,玉殒香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瞬,她仍弄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位白日里的坐上客,怎么摇身一变,竟然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善良的姑娘哪里知道,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大阴谋,旨在将闻香教一网打尽,究其根源,就是那个生着银盆脸汉子。

    此人名叫刘良佐,原本是闯王李自成麾下的一名战将。两年前,也就是崇祯十一年十月,义军在潼关南原中了官军的埋伏,损失惨重,仅有李自成、刘宗敏等十八人突出重围。侥幸逃生的刘良佐见义军势微,便叛降到自己的同乡,明军都督曹变蛟的帐下。

    过了一年,闯王在商洛山修整后,声势重新壮大,复又横扫川陕等地。攻于心计的曹变蛟,命令刘良佐再次混入义军做jian细。也活该他倒霉,刚回义军不久,李自成部又在巴西鱼腹山被官军围困,连番恶战,死伤殆尽。最后只以五十骑摆脱追击,这个刘良佐竟也身在其中。由于围攻他们的官军并非曹变蛟的人马,刘良佐无法与之通气,生死存亡之际,也只得与身边的义军同舟共济,作战倒也十分勇敢,由此得到了闯王的信任。

    突入河南的闯王,急于扩大实力,接受了军师李岩的建议,决定派人与潜力巨大的闻香教联合共抗昏暗朝廷。刘良佐急忙密报曹变蛟。依着这位曹都督只想截杀使者了事。偏偏那个余卞端觉得其中有利可图,提议将此事移交锦衣卫处理,既可讨好朝中权贵,又能顺藤摸瓜消灭闻香教匪。

    曹变蛟自然知道余卞端的背景,而随着局势斩变化,刘良佐的作用已然微不足道,故尔乐得顺水推舟,让余卞端赴京办妥此事。余卞端本可以从董邦宪那里发上一笔横财,不想东厂的门犀横插一手,为了身家性命,他没敢漏半点口风,阴谋却仍在进行。

    刘良佐讨了个合谈副使的差事,在太行山中将使团的另外三人杀害,以锦衣千户蒋邑、百户钱登、古大成顶替,混入闻香教晋北分舵,演出了一场里应外合,暗算偷袭的鬼把戏。

    妇孺们的惨叫声,隐隐传到厅堂之中,但众人都在恶战,难以抽身。这时,拿牛皮大伞的大个子进了厅堂,又带进来六七名教徒和锦衣卫,双方展开了混战,吓破了胆的董邦宪拉着保镖敖尘退出战团,躲到厅堂的一角,生怕混乱之中挨了哪一方的刀剑。如此一来,徐俊鸣脱出身来,与一名教徒循声进了长廊,想看看出了什么事。藏在廊柱后的灰袍人蒋邑突然发难,教徒一命呜呼,徐教主要xue被制,瘫软在地。

    恶魔钱登的最后一个杀戳对象,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这个女孩子显然学了些功夫,身法轻灵,直奔出长廊,接近了后花园的月亮门。可是到底没能逃脱恶魔的毒手,被血蒙瞳仁,人性泯灭的钱登追及,鬼嗥一声,三尖两刃刀划空狂劈,砉然声中,小女孩的残躯分落两处。

    猛可里,暴喝如雷:“狗贼,纳命来!”一团人影从垣头泻下,青芒闪处,似电割云层。锦衣百户钱登使出浑身解数,亦不过封出了对方的前三剑,余下的两剑,尽被他的躯体承受,胸口、小腹血箭喷射。方才还大呈yin威的屠夫,此刻却丢了兵器,手臂乱舞,退了两步,重重摔在地上,痉挛几下,直赴地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