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癫道长言中常宁事
却说,皇帝批复江西奏折交由奏事处的太监发回时,又夹了一份给恭亲王常宁的密折。 密折到时,常宁正与孙旭在帐中看着舆图指点交谈,此人是江浙人士,幼读兵法,常宁路途遇见,引入帐中参赞。 孙旭见王爷的心腹张大盛匆匆入帐,觑着那人神色,便猜想常宁有要事,寻了个由头告辞出帐。 常宁命亲兵相送,取来张大盛递上的密折细看一番,默默记下,回到书案旁取下灯罩,将那份密诏化为灰烬。 常宁思忖着心事,负手踱步出帐,张大盛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军帐本呈环形排列,张大盛见主子沿着帐间小路随意走着,似乎是去中央帅帐方向。 张大盛暗中猜度着密折中内容,却见主子止了步,遥遥望向远处,他顺着视线望去,见不远处一青衣道人飘然而来。 那人身着玄青二色无极道衣,手持一把青玉如意纹杆麈尾拂尘,虽行走于手持刀枪斧钺列队而立的军士之间,神色依旧是悠容自在,仿若周遭不过是清秀山水罢了。 他们同袍间闲扯淡,都说勒尔锦元帅发兵至今,苦无战果,不知从哪里寻了位高人来占卜,据说那道人俗名叫做朱方旦,原系湖北汉阳人,还精通歧黄之术,曾救治过裕亲王爷难产的福晋。被勒尔锦尊称二眉道长。 此处乃是军事重地,若非跟着主子,自己也不能轻易涉足,这位道长出入自如,想必就是二眉道长了。 他正想着,便听主子遥遥冲那道人致意:“道长好闲情。” 朱方旦也作了一揖,从容道:“五爷亦是好闲情。” 常宁眉梢微挑,唇角玩味一勾,问:“不知道长是否占准了,逆贼吴三桂引颈就戮的日子?” 朱方旦面色不惊一波,闲闲道:“五爷这样的明白人,自然知晓,道法万物,天机不可轻泄。既知结果,又何必执着哪一日?” 常宁笑道:“本……我倒以为,道长此言颇有投机取巧之嫌,却不知那通天彻地的本事,是当真神乎其技,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了?” 朱方旦丝毫不以为意,淡然笑谈:“俗世浊名,非我等修道之人所求,不过是他辈口口相传罢了,贫道从不曾留意。”他抬手捋须,因他清瘦,那手骨节分明,又较旁人凄白,颇似鬼魅般轻言道:“两仪生四象,六爻生八卦,芸芸众生皆是万变不离其宗,今日与五爷相谈亦是造化所致,贫道愿借邵康节梅花易数之精妙,愿为王爷占卜一卦?” 常宁只淡淡笑着,未置可否,片刻笑言:“罢了,道长既说我辈众人命数先天早定,又何必占?”说罢便要起步往主帐中去。 朱方旦未移寸步,声音却犹如在常宁耳畔响起,不疾不徐说着:“此卦乃是乾卦,王爷天资聪慧颖悟,见识超凡,又得天时,他朝必能得偿所愿,谈笑将兵,一酬壮志,然阴阳相生,物极必反,三爻动,官鬼变子孙,又是一个回头克,妻才不守,家宅难宁。又说壬水桃花旺,王爷身边始终美妾环绕,换做旁人亦是极好的命数。可叹王爷实乃性情中人,怕是终生难得释怀,反倒要在此事上栽跟头……。” 常宁听到后半句,忍不住驻足凝听,全部听完,心中却没来由地发慌,他从不肯信些鬼神之说,因对容悦关心则乱,心内不宁,却只转身笑道:“我以为丈夫立于世,不拘小节,梅妻鹤子,千金散尽还复来才是化境,岂会为寻常小事、小儿女情态所障目,道长此言,倒叫我显得有些不知所谓。” 朱方旦淡然笑着,目光中流露出笃定之色:“王爷不若拭目以待。”说罢躬身作揖,做恭送状。 张大盛跟在常宁身后,但见主子似自言自语一般,不觉纳罕,他偷觑常宁神色,见他轻抿着唇,负在背后的手逐一收紧,发出咔咔声响,再看时只见主子已转身迈向主帐,他忙抬脚跟上。 帐外护门的戈什哈早得元帅吩咐不敢对常宁不敬,只打了个千儿告知,大将军要焚香斋戒以备来日大战,此刻正在紧要之处,吩咐过任何人事均不可打扰,爷不若过两个时辰再来。 常宁哭笑不得,转身回帐,他想起密折中事,在帐门口停了一停,调转方向去了左边一顶小帐。 孙旭正在矮几研读一本兵书,见他来,忙振衣起身,抱拳施礼。 常宁叫他免礼,见他帐中原有份草图,指点着其中一点,道:“吉安一处,怀明怎么看?” 孙旭神色微变,恭敬回道:“吉安前通南昌,后连湖南,自是兵家要地,若要江西平定,吉安自然非要取下不可,据在下所知,吉安应尚在我军手中,不知王爷为何有此一问?” 常宁道:“本王才收到皇兄密诏,吉安已被吴将高大节,韩大任攻陷,皇兄已严令简亲王喇布追回,亦想命勒尔锦策应,”说到这,他微微一笑:“想来大将军占卜的结果,未必如是。” 孙旭道:“在下曾听闻高大节此人骁勇善战,曾出奇制胜以少胜多,先后败我军于大觉寺,骡子山,极为难对付。”他沉吟道:“至于韩大任此人,在下曾在他军中参赞一二日,亦以为此人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如此倒可一用。” “此计甚妙,“常宁黑亮的眸中精光一闪,在帐中快速踱了两步,道:“只是这反间计却不易行……”他沉吟着看向这个身材清癯,布衣小帽的中年书生,欲言又止。
孙旭心中也有算计,在他沉吟之时心中主意拿定,抱拳单膝跪地道:“在下愿为王爷效劳,回韩大任营中为内应。” 常宁大喜过望,忙把住他臂膀扶他起来,道:“先生愿意前往,实为我大清之幸百姓之幸。本王替万民感谢先生。” 孙旭忙欠身道:“吴贼此举置三江百姓于水火,天怒人怨,败亡也是迟早的事。在下也不过略尽绵力,不敢当王爷厚赞。” 常宁见此,道:“待功成之日,本王定然向皇兄上折,为先生请封。” 孙旭面上一片坦然,道:“在下不过闲云野鹤,散漫惯了,只怕多有违背朝廷礼法之处。如今能用绵薄之力,一酬王爷知遇之谊,二报三江父老栽培之德,于愿已足,实不敢奢求跻身朝堂。” 常宁心中暗暗喟叹,道:“我如何不知先生淡薄名利,”他缓缓道:“本王听闻先生爱姬为逆贼吴世蕃所掳,贼破之日定当为先生讨回,成全先生一对神仙眷侣。” 孙旭也暗暗惊叹常宁如此知他底细,又思及近日他与自己无话不谈,想必是有了十足把握,如此,更高看常宁心计武功一眼。 常宁豪爽一笑道:“战火所至,民不聊生,盼先生早传佳音,解民之倒悬。事不宜迟,今晚我亲率一队人送先生上路。”说罢又吩咐帐外的张大盛道:“去取本王珍藏的佳酿,我要为先生践行。” 张大盛应了嗻,躬身欲退,突然听见主子叫他,忙止了步。 常宁面带犹豫,问道:“府中近日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张大盛是个粗人,见常宁垂目转着大拇指上一枚翠玉扳指才明白爷的意思,道:“回爷的话,并没有。” 常宁不知为何又想起那疯道人之言,半晌方挥手道:“你去罢。” 粮草未动,兵马先行,各路大军一路虽有抢占民田以屯垦养兵,却勉强为继。对朝廷而言,各路兵马需用粮饷浩繁。皇帝再三下令,各省总督巡抚、经管钱粮各官洁己奉公、殚心稽察。一应支放开销严加核实节省。 如是,便又到了己酉日,太皇太后圣寿节。 皇帝亲撰表文,率王以下、文武大臣侍卫等、诣太皇太后宫上表、行礼。太皇太后体恤治国艰难,百姓饥馁,停止延宴。 然,觉罗氏等女眷依旧要遵礼制入宫拜寿,因她身怀六甲,容悦心中担虑,索性陪她一道入宫。 慈宁宫中众女眷依旧言笑晏晏,容悦却不知为何觉得心下烦乱,看了看坐在墙边嘟囔着脸的芭提雅氏,又不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