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流言
字迹斑驳的纸洒了一地,蓝芝捡起几张略略一看,写都些的是一些饱含思念之情的诗词。 其中有一篇让蓝芝留了心,这张不像是新写的,而且上面像是被什么打湿过,带着斑斑水渍。 “子夜梦回凄茫茫,欲话前缘妄断肠。千郕郡岭遍寻芳,却醉飞天归梦徜。” 蓝芝看的入神,竟不知不觉的念出了声来。 听闻此句,卫胤熙问道:“可还记得那日千秋节宴?” “奴婢记得。” “竟没想到那时献酒的人就是你。” “回太子殿下,确是奴婢。” “当日宴上,酒饮的多了些,记忆也是模糊不清的,曾经还以为那也只是一段梦境而已。” “这首诗...” 蓝芝只觉得字句之间尽露颓情忧伤,‘凄茫茫’、‘妄断肠’、‘遍寻芳’、‘归梦徜’,数不尽的优思与情殇,叹不完的身不由己与情非得已。 蓝芝想太子定是为了何事伤愁,但又不敢再多问,怕引得太子回忆起旧事,心情更加怅惘。 优思过度最是伤身,此时蓝芝便想着劝太子早些安歇。 “太子殿下,时候太晚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卫胤熙抬头看了看外面月色浓重,约么已近寅时,觉着确实时候不早,便起了身,往寝殿方向走了去。 之后蓝芝将刚才被风吹开的窗子合了上,又将散落在地的纸张敛齐了放回书案之上,便追随着太子殿下也往寝殿去了。 侍候太子更衣之后,蓝芝便服侍太子安寝。 见太子躺安稳了,蓝芝便轻声缓步准备退下。 突然,身后之人一把抓住了蓝芝手腕。 蓝芝吓的一惊,卫胤熙也觉此举似有不妥,便松开了手。 “外面冷,你别出去值夜了,左右不过了两个时辰便天亮了,你且在我床榻边偎一会儿,还能再陪我说说话。” 太子吩咐下了,蓝芝只得听了令,低声答是,而后便坐在了床前的足榻之上,倚了床边的木架轻轻的靠下。 月光透过雕花窗牖,袅娜地洒进殿内,好似薄雾一般朦胧。 太子卫胤熙见前靠在他床榻边的这个背影,一时之间陷入了沉寂之中。 过了半晌,蓝芝倚着床架本都生出了些倦意,差点儿就睡着了,但没曾想卫胤熙却又开了口。 “想想当年的我,确实要比现在懦弱许多。自幼便被册封为太子,所有人都对我报以厚望。别人不知道,其实我心里最怕的就是父王考我功课,每每答不上来,父王便会训斥我不达时务、无治国之才、朽木不可雕。 后来再大些,父王突然开始潜心炼丹养生,少理前朝后宫之事,除去一些大事还需父王圣裁之外,其余诸事皆由母后代为执掌。本以为自此之后日子便会好过些,但没曾想母后知道了我的心思,却又说我不思进取、心无鸿鹄之志。 到后来,母后居然还命太傅、太师、太保专门为我筹办了九州博古,说是仿制着宫外的那些学室办的,找来各宫的王子和肱骨之臣的公子来为我伴读,竟说什么有竞争便有压力、然后便有动力,之后便可有所大成。 动力和能不能有所成我倒不知道,但心中压力却越来越大,闷的我喘不过气来。 从前还有你在旁安慰纾解,可如今却.....” 蓝芝开始听着,觉得太子是在向自己诉说多年来心中的苦闷,可后来越听越觉得,太子好像又不是在对她说。 卫胤熙轻声叹道:“那日真以为是你回来了,以为上天疼惜于我,又将你送还回来了,但第二日梦醒之后,却发现一切皆犹如梦幻泡影一般......” 蓝芝越听越糊涂,心想太子莫非是睡着了,听着后面这没头没尾的,说的倒像是梦话。 “孟宝莲欺负你的时候,我本应去救你的,可是终究是迟了,你可曾怨过我......” 这话蓝芝倒是听明白了,说的像是那日受罚之事。 蓝芝轻声回道:“奴婢感激太子殿下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怨怼。”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护你周全,以后再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我......我再不会了......再不会.......让人...伤你.......分...毫......” 听着声音越来越小,而且前面说的那堆话里,蓝芝来来去去也就明白了那么一句。蓝芝想太子方才应是半梦半醒着,才说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且太子轻声吴侬着说话,实在是有些催眠,听的蓝芝此时已经眼皮打架了。 蓝芝心想她就依着床架在这儿眯一小会儿,等太子睡熟了她便出去与小辛子换班。 “小兔崽子,就值半宿夜还能睡着喽,还不快退下去。” “师父饶命,师父饶命。” 小辛子连滚带爬的退了去。 小辛子刚被他师父荣公公骂了起来,此时依然睡眼惺忪着还有些迷瞪,正往下人房走去,可越走越觉着这事儿好像哪里不对啊。 刚才是还没醒过神儿,又加上受了师父那么一吓,小辛子一时之间竟也忘了为自己分辨,他这哪儿是值了半宿夜啊,他这是一整晚都溜溜的跟外头守着呢,只是后来眼见天已蒙蒙亮,又实在顶不住了,才依着墙根瞌睡了一会儿。 小辛子一拍脑袋,心想怎么忘了给他师父提个醒,这蓝芝可还在寝殿里面呢。 但此时再掉过头回去说,怕是也已经晚了,都走出这么远了,师父肯定早就进殿里头去了,这下该惊的也惊了、该扰的也扰了、什么不该看的也都看了,说什么也都晚了,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请等着挨骂吧。 别看小辛子年纪小,但他因家中穷困是自小便被卖进宫里,跟这宫里头长起来的。自小便听的多、见的多,又加上有荣公公这么个师父领着,比起蓝芝来说已算得上是宫里的老油子了。 蓝芝当时怎么进的永福宫,太子如何殊待她,这在小辛子心里头门儿清。要说昨天夜里蓝芝尚衣承宠了,小辛子也一点也不奇怪。 而且本身宫女通房之事,在这卫宫之中也不是禁忌,被卫王和他那些王子们宠辛过的各种宫女那多的简直是不胜枚举,其中也不乏承宠之后被卫王封了嫔妃的、被王子晋了侍妾的。 况且当初蓝芝刚来的时候小辛子就觉着了,太子平日对下人是不错,但也没有这么个好法的。连他师父和掌事姑姑都是只是跟大家一起住在下人房,顶多也就住的是宽敞些的单人房,可蓝芝却一来就被安排住在了长宁殿的偏殿里头,这哪儿是下人的待遇?这明明就是太子带回来给他们当主子的。 小辛子估么着,太子定是畏惧那泼妇孟宝莲,怕她来搅乱,才隐藏了蓝芝身份。 越是这么想着,小辛子在心里就越坐实了这个想法。 进了下人住的偏院,小辛子直接钻进了内监住的厢房,左一下、右一下甩掉了脚上的鞋,连更衣都懒得动手,直接就倒在炕上。
此时同一个厢房的小太监基本都收拾妥帖出去干活了,只剩了平时最为磨唧小钱子,还照着镜子在那左理理头、右整整衣衫。 “哎?我说小辛子,昨个夜里你怎么值了一整宿才回来啊?哪个宫女跟你轮的班儿啊,下回我可得躲她远点儿。” “别提了,不就咱内蓝姑姑么,她可好,在殿里头温香软枕,我可惨了,外头溜溜的守了一宿。” “哎呦喂!” “行了行了!赶紧出去干活儿吧。我可得好好补会儿觉,一会儿起来看着吧,还得挨我师父一顿骂呢!” 再看长信殿这边,荣公公轻声缓步进了内殿,本欲唤太子殿下起身为其服侍洗漱更衣,却见蓝芝正倚在太子床榻边睡着,而太子却醒着,只是仍旧躺着没起身,好像是因太子右边衣袖角让蓝芝枕住了。 一开始荣公公没想到这屋里会平白多了一个人,刚进来时瞧见这一幕楞了半晌。 后来见太子用另一只手给他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让等会再服侍洗漱,先别吵着蓝芝睡觉,得了令荣公公便稍稍往后退了退。 可是自从刚才荣公公开门进来了,晨光熹微,便也随着穿过殿门洒进了殿内。又加上早起外面宫人干活多少有些动静,蓝芝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朦胧之中见一内监站在她跟前不远处,心中一惊,便警醒了过来。 环顾四周,蓝芝自觉情势不对,这才想起昨夜之事。连忙转过身来,一下跪在太子跟前。 “太子殿下恕罪。” “本就是我让你歇在这的,你又何罪之有呢?” 太子这么一说,蓝芝觉得话虽如此,但细想于礼仍是不合,依旧跪着。蓝芝原本昨夜也是倦了,想小睡一下就出去的,却没想到一下竟睡到了天亮。 卫胤熙笑了笑,说道:“快起身回去好好歇息吧,昨日值夜你也累了。” 蓝芝越听越觉得羞愧,她这哪里值夜了,分明就是进来偷懒睡了一觉,但太子当着荣公公面,居然还向着她说话。 “去吧。” “是,太子殿下。” 蓝芝转身走到荣公公跟前时欠身行了个礼,便速速退下了。 荣公公略带深意的笑了笑。 回到长宁殿偏殿之内,见秋婵早已备好了早膳。 秋婵虽是之前蓝芝受伤时太子派来照顾蓝芝的,但是后来太子也一直没叫她回去,便就这么留下来继续伺候蓝芝了,横竖蓝芝这儿也没什么大事儿,秋婵也乐意跟这,还能得着清闲。 秋婵见蓝芝进了屋,便欠身行礼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蓝芝不解,问道:“哪里有喜?喜从何来?” “昨日姑娘承宠,咱们永福宫里私下可都传开了呢!” “我的好jiejie,这样的话可不能混说,昨夜里我......” 蓝芝现下才明白过来,昨日夜里在长信殿内发生过些什么只她与太子二人清楚,其他人可就无从得知真相了,早前又想起荣公公那么一笑,再见眼前秋婵又这么说着,便知其他人早都已经把此事想歪了。 这后宫之中的谣言最为可怕,一传十、十传百,添枝加叶、夸大其实,蓝芝心想这回无论她如何辩驳都已是解释不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