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茉莉玉漏
只是,你还会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他深出了一口气,淡淡地说:“找到了皇后后不要惊动她,但也千万不能把她弄丢。” 说起皇后,到了尾音到底带出几分疾言厉色来。 “诺。” 皇帝似乎累了,转过身去不再说话。张汤见此便再行了一礼,倒退了几步退出温室殿去。 殿内又安静下去了,只有沉水香轻烟袅袅。 年轻的帝王鸾只凤单地站在窗前,很有几分茕茕孓立的感觉。他蓦然推开窗,让冰寒之气透进来。 寒风淅沥,遥天万里,黯淡同云幂幂。 从前她在宫中时,就是这样爱凭窗而立。说了多少次也不听…… 多少次在这窗边她回过头来,对自己嫣然一笑,数不清。只记得她眉眼如画,肌肤胜雪,翩若惊鸿。 他在寒风中微微闭上眼,全身心地去感受这股清冽。 ******** 阿娇这一觉足足睡到了下午时光才悠悠醒转,浑身上下只觉得散架了一样的疲倦。 在雪山中攀爬了一天一夜,累极了,实在是累极了。 她打了个哈欠,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知道是累的很了,好在这也算是到了能修整的地方。一时间也不着急起来,舒舒服服地在被里伸了个懒腰又眯了小半个时辰。 等终于有了点力气,她睁开眼睛。重重叠叠的金银丝翠色纱罗床帐轻轻地垂落在榻边,如梦似幻。 阿娇身子虽然还疲乏的很,但也缓过了多半来。撑坐起来,撩开床帐挂在银钩上。穿上丝履下榻去,地面上透出的暖气叫室内温热的很,她便取过衣架上的衣裳慢慢穿将起来。 “滴答滴答……” 熟悉的壶漏声响在耳畔,她循声看去。却一时找不到响声来源,看了好一会才发现是一玉盆茉莉花所造就的刻漏。 茉莉花,一向为文人雅客推崇为天下第一香。 玉骨冰肌影香纱,天赋仙姿柔枝翠。 羊脂白玉的白色花瓣,金丝玉的淡黄色花蕊,和田碧玉的绿叶。枝茎细长挺拔,碧绿椭圆的叶子簇拥着层层重重绽放开的花朵和还尚且含羞待放的花骨朵。 阿娇挪步过去,只见叶间纹路都清晰可见,精巧无比,几乎能以假乱真。 洁白的花瓣上流动着潺潺细流,自空芯的花蕊滚落下去。流淌进细直的的枝干里面,一层一层,慢慢滑落。 最终汇向玉盆里,银箭逐渐上浮。漏箭上标有刻度,随着受水壶中水位上升,漏箭上移,到了几时便清晰明了。 而更叫人惊叹的,滴落进去的水竟然还能借助水压再缓缓上升到最高的枝芽间。然后,水流再慢慢流落,如此这般日夜经流不息。 阿娇细看之下,心中也是忍不住赞叹一句巧思。又见玉盆旁边小几案上放着的十一只银箭,便拿起来细看。 汉时昼夜已经被分成十二个时辰,但由于昼夜长度随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漏箭的分度便有困难。所以一年十二月自由一套分度各差一刻的漏箭,按照季节逐一抽换。 而现在手中的银箭上刻着一朵活灵活现的荷花,真是巧夺天工。也不知道这么小的箭上,是怎么刻上去的? 阿娇一枝枝看过去,这枝是兰花,那枝是桃花…… 而正用着的这枝,她俯下身去看是桃花。原来却是以一年间的各色花来加以区分,真是闲情逸致,雅极了。 就连计时用的壶漏都这样费尽心思,奢侈华丽,却又雅致到骨子里去。昨天不过是粗看了几眼,屋子又大的很。 略一走动,屋子里面的好东西简直数不胜数。 镂雕松竹梅瓶花饰片、和田籽料白玉雕荔枝水丞、紫檀嵌竹丝梅花式凳、乌木边花梨心条案、绿釉博山香薰、紫檀边金桂月挂屏…… 就连书案上的笔架都是和田玉雕仕女坐像笔架,这屋中但凡是个物件都是珍贵万分。 只是再珍贵也是个物件,再华丽阿娇也不是没见过。 所以她只是略微惊叹后,就坐到梳妆台前,拿起银掐丝镶嵌和田白玉宝石手镜。熬了夜,也不知道有没有黑眼圈。 铜镜中人,冰肌玉骨、朱唇皓齿。好在好在,还没有黑眼圈。 阿娇安下心来,刚放下手镜,要盘发梳妆。就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人未到声先至。“女士,起来了吗?雪舞打水来了。” 雪舞人似芙蓉花般清柔,做事说话却很像阿娇从前在宫中的大宫人玉兰。转眼就推门进来了,手中正端着一盆温水。
她见阿娇已经起身了,便上前要为阿娇梳妆。阿娇便把梳篦递给她,“简单点,就梳个椎髻吧。” 雪舞脆生生应了一句,便为阿娇梳妆起来。 一边梳妆,一边同阿娇说话。 “竹姊姊去了厨下做饭,留雪舞在这。” 阿娇嗯了一声,又问起张博达。 “他呀。已经清醒了,那个老太公也真是很有本事。就是人冷淡了点,不过还是挺和气的。”雪舞梳完了发髻,把银盆端过来,又取过毛巾为阿娇净面。“也不知道这老太公是什么人,我找了半天连铜盆都没有,只好拿银盆过来了。” 一时梳洗完毕,雪舞又自火炉上为阿娇倒了一杯热水递与她润喉。冬日干燥,屋内又热乎乎。阿娇也早就渴极了,接过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下去。 雪舞在旁便笑道:“我见过这么多贵女中,就属我们女生仪态最好。” 这本是最无心的一句感慨之言,阿娇听来却不免为之一滞。仪态风仪,学了这许多年,早就深深刻在骨子里了。 哪怕是渴极了,也还是这样小口小口喝。 爱一个人更是这样,习惯了就到骨子里去了。这些出宫的日子里,即便心情为之开阔了点。更是下定了决心再也不会回去了,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刘彻。 回不去了,想想的资格总还是有的吧。 阿娇同雪舞穿过飞阁到了主院时,老太公正经坐在室内对着一卷竹简认真看着。主仆二人上前两手合拢放胸前,微屈膝,微低头向他行揖礼。 老太公穿着裘衣,微微抬起头来。“嗯,中宫的礼老夫还是受得起的。只是不必****这样,去吧。” 阿娇便同雪舞退了出去,去到了张博达养病的地方。进到屋内,他也正坐靠在榻上读书。 见阿娇她们进来,放下竹简。微微对她们一笑,“这一路劳累你们了,又救了我一命。” 阿娇在几案前跪坐下来,打量着张博达。见他缓过了许多来,面色已然红润起来也放下心。“应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