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留候族人
寒夜静谧,冷月冻云。 已是深夜了,阿娇却不肯就睡,跪坐在火32炉前拨划着灰,不肯就睡。竹歌静静地跪坐在对面的席上,守着她。 张博达虽委婉坚定地拒绝了刘建去他府上住的提议,却被后者以保护为由把这个小院围得铁桶一般。 虽说张博达以舍姊抱病在榻不能相见,拒绝了刘建要进后院见女眷的请求。此后刘建也只是派人来请张博达并未来过,但竹歌同雪舞却是日夜不敢掉以轻心。 江都王太子抢父妾的丑闻瞒得过天下人,哪能瞒得过她们这种专门探听诸侯王消息的人呢? 张博达今日下午被请去了,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阿娇心中太清楚这个刘建的德行,喜怒无常翻脸无情,张博达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有些本事的方士。 真一言不和起来,说杀也就杀了。张博达就算能以奇门得以逃遁,到底后患无穷。 而她又深受留候大恩深觉对张博达得看顾点,自然不能放心去睡觉。 左右现在一应花销都由江都王太子府上包办了,雪舞同竹歌就连出门买东西也不用亲自去。说的好听是照顾,不好听自然是拿捏女眷叫张博达听话。 阿娇几个倒也不在乎,正好省事了。既然所要cao心的只是一日三餐,睡晚点也无所谓了。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弄着炉灰,待过了片刻却从炉灰里拨出十多颗板栗。眼见好了,便招呼竹歌:“来,剥板栗吃。” 在炉火里埋板栗烘熟这种乡间小孩最爱干的事,不知皇后是哪里学的。竹歌无奈摇头,手上却飞快地把板栗取出来拍净了灰,先剥了一颗递给阿娇。 甜香扑鼻,面面的,齿间留香。吃了一颗,唇舌就引动着你还想吃第二颗。 烤栗子、烤红薯和烤玉米,就是阿娇前世冬季生活中的三宝啊。隔老远听见叫卖声就死拉硬拽也要把她妈拉过去给她买,然后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和烤玉米走在街头。只是汉代红薯和玉米在汉代是休想了,也就能烤烤栗子。 阿娇同竹歌一人一颗,吃的不亦乐乎之际。忽听得门口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尔后听得门开了,响起说话声,便知道是张博达晚归了。 张博达刚一进院,便见阿娇房中灯还亮着。知道是担心他,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阿娇房门口。敲门故意问些阿姊还头痛吗?歇了吗? 须臾,竹歌便来开了门轻声说女士还没睡叫他进去说话。 张博达进了门打眼便看见了火盆边的板栗壳,便不觉笑道:“你还真是会吃。”一面搓着冻得冰凉的手往火盆上去烤。 阿娇嫣然道:“什么你啊你的,叫姊姊啊,刚刚在门外不叫的挺顺畅嘛。”说的竹歌忍俊不禁要笑了,张博达清了清嗓子小声说:“按实际的说,得叫我师兄吧,我不也什么都没说?” 这个倒真是,张良虽没收阿娇为徒弟,但真要计较阿娇还真得叫张博达师兄。 阿娇不免笑了,“你啊,还真是半点亏不吃。”却沉下脸来低声问:“你究竟怎么个打算?你我都知道这个江都王太子不是好相与之辈,你要真让他看出了你的半点底细,你便算是入了泥潭。” 张博达把手翻来覆去地烤着,手上冰寒之气渐渐消散。听了阿娇的话,也收了嬉皮笑脸正色低声答道:“这个刘建,只怕想造反。” 这话一出,竹歌连忙小步到了门口,倾心听着院中动静。 阿娇讶异之色不过淡淡,后世的历史书告诉了她,现在表面上看起来稳定繁荣的汉帝国,其实已然有了内外交困之忧。 于外匈奴始终是心腹大患,而在内诸侯王野心勃勃,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想造反的想割据一方比比皆是。也就是基于此,汉武帝才下推恩令。 但凡能看明白形势的都悬着心,生怕一个不好又到了战火四起之时。也就只有阿娇既知道历史又了解刘彻的文韬武略才不担心,忧国忧民的张博达却是没那么自信。 “刘建府上像我这样的方士巫女不在少数,而且他将近岁末,不在江都国,跑到河东干嘛?只怕是在测量天下地形图及军情地图。要说这都是猜测的话,今天我在他府上见着了闽侯派来的使者,这可不是一个老实人,又和这后背掺和就更有问题。” 灯光下,他神色肃穆,望向阿娇希望自己的话能引起她这个皇后的足够重视。 汉武帝铁血统治下,阿娇还真想不起来有哪个诸侯王敢造反,听了这话先想的却是他们自己的安危。 “他既有此意,看来,我们不好脱身。” 张博达知道竹歌同雪舞都是她手中的宫中势力,还以为她得把消息送回去,叫人提醒了皇帝也好早有准备呢。没想到她想的却是自己一伙的安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道:“七王之乱时你应该也懂事了吧?这可是一个弄不好天下大乱的事啊。” 阿娇轻轻一笑,“放心吧,出不来乱子。”眼看刻漏走到了子时,便起身道:“回去睡吧,等你得空了我们再好好计较怎么脱困。” 张博达便只得起身,走到门口却又折返道:“你就这么相信他?” 眼下局面,实在是动一发而牵全局。若是太皇太后在时,天下无忧。陛下到底还稚嫩了些,他心中不是很能放心。 阿娇回眸一笑,眼中恍若漫天繁星。“他的功绩,后人说一句千古一帝也是受之无愧。眼下局面虽乱,于他也是无碍。” 千古一帝? 就是高祖尚且不敢说是千古一帝吧,皇后还真是有自信。这般欣赏,又是正宫皇后,为何要出宫?张博达从未问过阿娇这个问题,此时心中却漫起浓重的好奇。 既把话告诉了她,想必她也该有分寸。张博达只能这样想着,叹了口气出了门往自己房中去歇息。 此后几日,张博达依旧早出晚归。还不等有机会坐下好好计较一下脱身,刘建却不知从哪寻来个侍医过府要给阿娇看病。 阿娇便只得说偶感风寒,已经大好了。却不料只过了几日,刘建又打发人来请阿娇同张博达过府宴饮。 这天正是除夕,阿娇一早起来正张罗着要做一大桌子菜好过年。听了来人的话,直说扫兴,却也没法子只得应了。 到了午后竹歌便悉心调了药粉给阿娇易容,待铜镜里的人一双最招人眼的桃花眼变了杏眼,肤色又被抹的微微暗沉下去,嘴角还有两个不小的痣,怎么看也只能算是中人之姿。 竹歌这才给阿娇梳妆,虽说带下来的衣裳首饰多的是华丽的,却也只捡最一般的穿戴。 到了将近酉时时分,被雪舞笑说打扮的浑是一个庸脂俗粉的阿娇才等上了来接的马车往刘建府上去。 虽是临时住几个月,刘建却也丝毫不委屈自己。买下了大宅子,近年边门口更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阿娇同竹歌坐在车内,往车窗外望去,只觉雪光 光辉夺目。却没有推开窗看看的兴致,心中不由想起为刘建逼得连娘家也不敢回的征臣。最后见她时还怀着身孕呢,现在也已经两岁多了吧。 爱慕胞妹,夺父之妾,还想造反。 这个刘建,还真有汉时诸侯王的风范啊。 等车到了刘建府上,竹歌搀扶着阿娇跳下去。门口立时便有一个生的很不错的丫头迎上来问:“可是张先生姊姊?” 竹歌便代为点了点头,丫头便盈盈笑道:“可算来了,我们孺子等了很久,正盼着呢。”说着便打头引着阿娇进去。 阿娇本还以为这是大宴宾客才请客,没想到下了车却只见稀稀疏疏几辆马车。心间正起疑心,又来了个孺子的丫头。看来,今天不是酒宴这么简单吧。 汉时诸侯王后宫等级大致等同于皇帝后宫,孺子便在良人之。这贴身丫头也穿戴的很好,只怕还是个受宠孺子想拉拢张博达呢。 想起来也是疏忽了,没问问张博达究竟干了什么,引得这刘建这般重视。 进了庭院中,往来侍女皆是二八少女,不乏生的娇媚的。院中青松翠竹,同着红梅傲雪倒有一番赏头。只是也来不及细看,叫这丫头引着左拐右拐往前走着罢了。 到了花厅中,那丫头站在门口道:“孺子,张家女士来了。” 阿娇便由竹歌搀扶着站定,柔声道:“叨扰了。” 门哗啦开了,却是浓香扑鼻。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花枝招展地迎上来,挽住阿娇的手热络笑道:“这便是张家姊妹吧,我便称一句meimei吧。”
诸侯王的太子宠妃,对她这般热情,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问题呢? 阿娇心中越发疑惑,却也只微微笑着。一副娇羞腼腆的样子,她疑惑这孺子。 这孺子也很疑惑她呢,这张博达生的璧人一个,姊姊却比不上他。好在气质出众,落落大方。 不过生的比不上她正合了她的意,太子身边最亲信的韩先生对这个张博达可是赞赏的很呢。她便怕那久病在家的jiejie也是个美人,来日再进了后宫为敌,不如结交一二,现在既没了威胁也可放心交好来拉拢她兄弟。 陈孺子想到此节便愈发热情,一路同阿娇说着话带她往殿内进去。 殿中歌舞正在精彩时,陈孺子便引了阿娇在席上坐下。又往上首去同刘建说了,阿娇便在刘建看过来时低头行了一礼才坐下。 刘建心中见张博达姊姊姿色虽也不错,却短在那几个痣上,也有些失望。却转头同正在和人对饮的张博达说:“先生,看看下面谁来了?” 张博达一眼便见到了阿娇,同她点头示意后。心中虽又惊又恨,却笑道:“多谢太子同孺子好意。” 阿娇落座后以袖遮面,也不饮酒水。只做做样子便放下,去打量这殿中的人。 汉时男女尚未有大防之说,是以一起宴饮是常事。而张博达同一个中年儒士模样的就坐在刘建左右,显见是最受重视的。 其余人阿娇不认识,也不过扫一番,又回到了刘建身上。 刘建也算个俊俏男儿,他很像刘征臣,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兄妹。只是不如其妹阳光,眉目间很是阴冷。 阿娇只打量了他几眼,怕他有所发觉便收回了目光。回神应对着左右席上的闲聊,听说她是张博达姊姊,几个贵妇态度都还算和煦。 又有陈孺子照料着,阿娇虽不说宾至如归,倒也没决出冷落尴尬来。忽然听得陈孺子笑问:“meimei是不爱喝酒吗?见你没怎么动?不爱叫人上热饮来。” 阿娇垂首道:“风寒刚好,饮酒偶有头疼,不敢多喝。”陈孺子就招手叫人送来几种热饮,见阿娇沉静自在便转头先上主席去对刘建嘘寒问暖。 阿娇坐在这满室热闹中却觉得没意思极了,蘸了酒水往案上写了个“酒”字。 中国人智慧博大精深,单就造字来说便是象形会意皆有深意。三点水旁加酉,便是酒。 从前阿娇也看不出其中意思,到了汉代却只觉得直白极了。酒自然是水,酉时是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汉时官衙,至酉时门口立一块酉牌,意为下班了。 古人晚间娱乐活动也就是酒宴歌舞罢了,所以酒字为此而来。 阿娇想到从前幼时馆陶手把手教会的字不觉轻轻笑了,她之光芒纵然加以遮掩,到底是养在宫中万人之上的气质。天生就该是鹤立鸡群的,这一笑倒叫人忽略了她容貌上的那些瑕疵。 对面席上的男子便被引过了注意来,阿娇却浑然不觉,把水字抹了。拿起筷子小口吃着竹歌夹的菜,专心等着酒席结束好回家去。 却不料酒席结束后,陈孺子笑吟吟地留客。“天色不早了,大雪路滑。meimei便同先生在府上歇一夜吧,左右年边回去也没事。” 她这话一出,刘建便眸中一亮道:“正是呢,令姊不是刚病愈吗?就在府上住下吧。”这个张博达很有几分本事,所算之卦卦卦灵验不说。韩先生更是怀疑他只怕是留候族人,所以才学的这样一招半式的糊口。 留候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说大汉江山有他一半功劳也不夸张,只是他早早隐退出朝堂。长子又被夺去了爵位,不知去处了,要是能在这个张博达身上顺藤摸瓜找出留候后人为他所学,还愁大计不成? 所以刘建自觉放下了身段来交好这个张博达,想来他也该士为知己者死才是。却总有几分不知好歹,但现在把他们姐弟扣在府上,不愁他不低头。 脖子再硬,能犟的过刀?